白夜 第四夜(第2/4页)

“您说哪儿的话,我不撵您,不!”娜斯简卡说,一边尽其所能掩藏自己的窘态,真可怜。

“您不撵我?不!倒是我自己曾经想从您身边逃跑。我还是要走的,只是先得把话都说出来,因为刚才您在这儿说话的时候,我坐着实在沉不住气;刚才您在这儿流泪,伤心,是由于……是由于……(我还是实话实说,娜斯简卡,)是由于别人嫌弃您,拒绝了您的爱情,那时我觉得,我感到,我的心里却有那么多对您的爱。娜斯简卡,那么多的爱!……我因为自己不能用这种爱帮助您而痛苦万分……痛苦得心都碎了,于是我,我——不能再沉默下去,我必须说,娜斯简卡,我必须说!……”

“对,对!就这样对我说,就这样跟我说!”娜斯简卡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动作说,“我这样跟您说话,您也许觉得奇怪,可是……您说吧!回头我再告诉您!我把一切都告诉您!”

“您是看我可怜,娜斯简卡;您纯粹是看我可怜,我的好朋友!失去的已经失去了!说出了口的再也追不回来!可不是吗?就这样,现在您什么都知道了。这算是一个起点。好吧!现在这一切都挺好;不过您听着。刚才您坐在这里哭的时候,我心想(哦,让我把所想的说出来!),我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娜斯简卡),我想,您……我想,您会不会……出于某种完全不相干的缘由,再也不爱他了。那么,——这一点我昨天和前天都已经想过了,娜斯简卡,——那么,我就要,我一定要使您爱上我:您不是说过吗,娜斯简卡,您不是自己说,您差不多已经完全爱上我了?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些;剩下要说的只是:万一您爱上了我,那会怎么样,就是这一点,没别的!听我说,我的朋友,——因为您毕竟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是个不起眼的人,两手空空,无足轻重,不过问题不在于此(不知怎么的,我老是词不达意,这是心慌的缘故,娜斯简卡),可是我一定会这样爱您:即便您还爱他,即便您继续爱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您也不会发觉我的爱对于您是个累赘。我只会觉得,只会时时刻刻感到,在您身旁搏动着一颗感激的心,一颗炽热的心,它为您……哦,娜斯简卡,娜斯简卡!您可把我整苦了!……”

“别哭,我希望您别哭,”娜斯简卡说着很快地从长椅上站起来,“走,起来跟我一块儿走,别哭,别哭,”她说,一边用自己的手帕抹我的眼泪,“好了,现在我们走吧;我也许要对您说些什么……对,既然如今他撇下我不管,既然他把我忘了。尽管我还爱着他(我不愿欺骗您)……不过,您听着,您要回答我。比方说,如果我爱上了您,不,如果我只是……哦,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一想起那天让您受到的侮辱——那天我把您的爱拿来开心,还夸奖您没有坠入情网!……哦,上帝啊!我竟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是多么愚蠢哪,竟没有预见到……不过……反正我打定了主意,我要把一切全都告诉您……”

“听着,娜斯简卡,您知道我打算怎么办?我要离开您,这就是我的打算!否则我只能使您感到痛苦。眼下您在为嘲笑过我而受到良心的责备,可是我不愿,对,我不愿您在自己的不幸之外再……当然,都怨我,娜斯简卡,让我们分别吧!”

“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您不能等一下吗?”

“等什么?”

“我爱他;但这是会过去的,肯定会成为过去,不可能不成为过去;而且已经在过去,我感觉得到……也许今天就结束也难说,因为我恨他,因为他对我嗤之以鼻,而您却在这里跟我一起流泪,所以您不会像他那样嫌弃我,因为您爱我,可他并不爱我,因为,说到底,我自己也爱您……是的,我爱您!像您爱我一样地爱您;以前我自己就明明对您说过这话,您亲耳听到的,——我爱您,因为您比他好,因为您比他高尚,因为,因为他……”

可怜的姑娘实在太激动了,结果话没有说完,就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然后偎在我胸前,悲切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她,劝她,可她就是止不住;她一个劲儿地握紧我的手,在阵阵抽噎的间隙中说:“等一下,等一下;我马上就能止住!我要告诉您……对于这几滴眼泪您别介意——这不过是一时的脆弱,等这一阵过去以后……”最后,她总算止住哭泣,抹去眼泪,于是我们又往前走。我想要开口,可她总是要求我等一等,如此过了很久。我们谁也不作声……后来,她鼓足勇气开始说……

“是这样的,”她的音调先是微弱而且发颤,但里边忽然响起某种直接刺透我心房的激越之声,使人感到一阵甜蜜的隐痛,“您别以为我是那么善变和轻浮,别以为我那么轻易、那么快就会忘情和变心……我整整一年始终爱着他,我可以凭着上帝起誓,我从来没有对他不忠,连不忠的念头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他把这看得一文不值;他对我嗤之以鼻,——那就由他去吧!但他刺痛了我,伤了我的心。我——我不再爱他,因为我只能爱胸怀宽广、品德高尚、能了解我的对象;因为我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配不上我——那就由他去吧!与其到将来我的期望落了空,才认清楚他是这么个人,还是他现在这样做好些……好了,事情已经告终!但也许,我亲爱的朋友,”她握着我的手继续说,“也许,我的爱情整个儿就是一场幻觉,是想象的错乱,也许它是由胡闹和无聊的小事开的头,因为我处在奶奶的监督下,谁说得准呢?也许,我应当爱另一个人,不应当爱他这样的人,应当爱另一个会怜惜我的人,并且……得了,不谈这些,”娜斯简卡突然自己打断话头,她激动得气也喘不过来,“我只想对您说……我想对您说,如果您不计较我爱着他(不,应该说爱过他),如果您不计较这一点,仍然表示……如果您觉得您的爱是如此博大,最终足以把过去的爱情从我心中挤出去……如果您愿意对我表示怜悯,如果您不愿撇下我一个人听天由命,得不到安慰,看不见希望,如果您愿意永远像现在这样爱我的话,那么,我起誓,我的感激之心……我的爱情最终是不会辜负您的爱情的……现在您愿意要我吗?”

“娜斯简卡,”我大叫一声,呼吸几乎被呜咽梗阻,“娜斯简卡!……哦,娜斯简卡!……”

“好了,好了!现在完全足够了!”她勉强克制着自己说,“这下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难道不是吗?啊?瞧,您也高兴,我也高兴;再也别提这件事,一个字儿也别提;您就等待一会儿;算是瞧我可怜……看在上帝分上,随便谈点儿旁的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