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诺瓦的转变(第4/7页)

当他开始感觉有些疲劳时,这条路把他引入一个处于高山之间的宽阔峡谷。那儿有一座漂亮的大教堂,宽阔的楼房与它相连。他惊奇地发觉这是个修道院,并为意外地来到一个天主教地区而感到高兴。

他脱帽走进教堂,看到大理石、金子和珍贵的刺绣,更感惊讶。最后的弥撒刚做完,他也虔诚地听了。接着他好奇地进了法衣室,看到一些本笃会的修士。修道院院长(从胸前的十字架可以看出)也在里面,对于陌生人的问候,院长客气地问道,是否愿意参观教堂里的名胜古迹。

卡萨诺瓦很乐意地接受了邀请,院长在两个修道士的陪同下亲自引领他到各处转悠;他带着受过教育的旅行者不引人注目的好奇心观看了所有的珍品和圣物,听取了教堂历史和传说的介绍,只是由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这个地方和这个修道院叫什么名字,因此有一些尴尬。

“您是在哪儿下车的?”修道院院长终于问道。

“我没坐车,阁下。我是徒步从苏黎世来的,一到这里就直接进了教堂。”

对这个朝圣者虔诚的热忱感到非常高兴的院长请他吃饭,他接受了邀请,并表示感谢。由于院长把卡萨诺瓦看作远道而来寻找安慰的悔罪漫游的罪人,现在他已完全不能再问自己在什么地方了。顺便提一下,他与院长说话用的是拉丁语,因为用德语不太合适。

“我们的修道士正在过四旬斋期,”院长继续说道,“而我从圣父本笃第十四那里获得一种特权:每天可以与三位客人一起吃荤。您想和我一样使用特权呢还是宁愿斋戒?”

“阁下,我没有拒绝使用教皇的许可以及您好意相邀的意思。那样似乎太狂妄了。”

“那么我们就去用餐吧!”

在院长餐室的墙上果然悬挂着那张镶上镜框的教皇通谕。两副餐具已经摆好,一个穿制服的仆役立即又添了第三副餐具。

“我们三个人进餐,您、我和我的总管。他就来。”

“您有个总管?”

“是的。作为圣母马利亚—艾因西德尔修道院的院长,我是罗马帝国的方丈,我有这个职责。”

客人终于知道身处何地了,并且很高兴在如此特别的情况下完全喜出望外地认识了这个举世闻名的修道院。这时,他们坐下来开始用餐。

“您是外国人吗?”院长问道。

“威尼斯人,不过出来漫游很久了。”

关于他被驱逐的事,暂时还毋需讲。

“您继续漫游瑞士吗?那么我很乐意地准备为您提供一些建议。”

“我很感激地接受您的建议。不过在我继续漫游之前,我很想能和您进行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我想向您忏悔,请求得到您关于那些加重我良心负担的东西的建议。”

“过后我会为您尽力的。使您的心复活,这是上帝高兴的事,他也会为这颗心带来宁静。人生之路多种多样,可只有少数人迷路太远,以致无法再拯救他们。真实的后悔是改过自新最起码的要求,尽管真正的、虔诚的悔悟还没在罪恶状态下,而首先是在宽恕的状态下出现。”

他就这样继续说了一会儿,卡萨诺瓦在喝酒吃菜。当他停下来后,卡萨诺瓦又接着说下去。

“请您原谅我的好奇,阁下,在这个季节您是怎么弄到这么好的野味的?”

“是吗?做这样的菜我有一种烹调法。您这儿看到的野味和家禽全都放了六个月了。”

“这可能吗?”

“我有一个设备,我用它把食物长时间地完全密封起来。”

“这个我真羡慕您。”

“别客气。您不想来点鲑鱼吗?”

“如果这是您特意款待我的,我当然要来点。”

“这可是一道斋戒菜呀!”

客人笑着吃起了鲑鱼。

饭后,总管——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作了自我介绍;修道院院长给他的客人看了修道院。威尼斯人觉得一切都很舒服。他认识到需要安静的人可以选择修道院生活,并能从中感到舒适。而他也已开始考虑,这对他来说,最终是否也是一条通向身心安宁的最佳之路。

只有图书馆使他感到不甚满意。

他说:“我虽然看到许多大开本书,但是其中最新的一些书在我看来至少已有百年的历史,而且全都是圣经、诗篇4、神学注释、教义学和传说。所有这些毫无疑问都是优秀著作——”

“我想是这样,”修道院院长微笑着说。

“但是您这儿的修道士应当也拥有其他书籍,关于历史、物理、美术、旅游和诸如此类的书。”

“要这样的书干什么?我们的修道士都是些虔诚、质朴的人。他们履行自己每天的责任,并感到满足。”

“这句话说大了——而我正巧看见那儿挂着一张科隆选帝侯的画像。”

“是的,他穿着主教服。”

“他的脸没有完全画好。我有他一张更好的画像。您看!”

他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个漂亮罐子,在它的盖子上嵌着一张小头像。头像画的是作为德国骑士团首领的选帝侯。

“真漂亮。您是从哪儿得到的?”

“从选帝侯本人那儿。”

“真的?”

“成为他的朋友我很荣幸。”

他满意地感觉到明显地受到了修道院院长的尊敬;他把罐子又放进了口袋。

“您说您的修道士虔诚并且知足。这差不多引起了我对这种生活的兴趣。”

“这正是一种为上帝效劳的生活。”

“没错,远离尘世的风暴。”

“就是这样。”

他沉思着跟着他的向导走,过了一会儿,他请求院长听他的忏悔,以使他能得到赦免,明天领受圣餐。

主人把他引向一个小亭子,并进了亭子。院长坐了下来,卡萨诺瓦想跪下来,可院长不让。

“请您坐到椅子上去,”他和蔼地说,“请给我讲讲您的罪过吧。”

“这要持续很长时间。”

“请开始吧。我会仔细听的。”

这个好人没有作太多的允诺。骑士的忏悔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尽管他的讲述达到了最大限度的简洁,用了尽可能快的速度。这位高级神职人员一开始摇了几下头,叹了几口气,因为这一连串罪过他闻所未闻,他要如此迅速地对各项恶行逐一作出评价、累加,并且记在脑子里,所花的力气难以想像。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完全放弃了这些努力,光是惊讶地倾听那意大利人滔滔不绝地、不受拘束地、轻快地、几乎是艺术地讲述自己的整个一生。有时院长微笑,有时忏悔者也微笑,但不中断讲话。他讲述了自己在陌生的国度和城市里,在战争和海上旅行中,在王侯的宫殿、修道院、赌场、监狱里,在富有和贫困中的经历;他讲的故事,从令人感动的跳到叫人疯狂的,从无惊无险的跳到骇人听闻的,但是故事讲得不像小说也不像忏悔,而是无拘无束,有时是轻松愉快、风趣睿智,始终带着经历讲述者当然的可靠性,他既不需要把经历省去些什么,也不需要给经历涂上厚厚的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