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3/4页)

伊丽莎白走进屋子,手提包挂在肩上晃悠。“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爱丽丝急切地问,她需要有人帮助她一起应付罗杰和妈妈,“你还回来吗?”

伊丽莎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我约了人吃午饭。你要是希望我回来的话,我会回来的。”

“谁啊?”爱丽丝问道,她想尽可能让伊丽莎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你约了谁?”

“几个朋友罢了。”伊丽莎白含糊地说,“对了,你要注意接电话,因为我给那个凯特·哈珀发了三条留言,跟她商量今晚办派对的事,但是她还没有回电话。”她看着爱丽丝,“你脸色还是不好。我觉得,你吃完午饭就应该回到床上休息。”

“噢,我也觉得!”巴尔布说道。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玻璃沙拉碗,“别担心,吃完午饭,我就把她弄到床上去。我们得在那些小捣蛋鬼回来之前,让她完全康复。”

爱丽丝盯着妈妈手里那只大号玻璃沙拉碗。不知道为什么,“吉娜”这个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说来说去还是吉娜的事,对不对?吉娜,吉娜,吉娜。就是这句话,那次在梦里,尼克坐在这张桌子边说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记忆。

“吉娜是谁?”爱丽丝问。

屋子里一片死寂。

弗兰妮清了清嗓子;罗杰盯着地板,玩起了脖子上的金链;巴尔布愣在了厨房门口,沙拉碗抵着腹部;伊丽莎白狠狠地咬着嘴唇。

“呃,她是谁?”爱丽丝说。

伊丽莎白给霍奇斯医生的家庭作业

最近,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假如我失去了十年的记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有哪些生活现状会让我惊讶、高兴或者难过呢?

十年前,我甚至还没有见过本,所以他应该是个陌生人。这个身形巨大、毛发浓密、令人畏惧的陌生人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他以设计霓虹招牌为生,平时沉默寡言,最喜欢研究汽车。我怎样才能跟过去的自己解释,我偶然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认识本以前,我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对汽车很不感冒,我只知道看汽车的大小和颜色。一辆大号的白色汽车,一辆小号的蓝色汽车。现在我知道汽车的构造和型号了,我会看国际汽车大奖赛(Grand Prix),有时候,我甚至会去翻阅他买的汽车杂志。

霍奇斯医生,你喜欢汽车吗?你似乎属于那种更偏爱画廊和戏剧的人。我看见你办公桌上有张你老婆和两个小孩的照片。每次我去看病,你给我开处方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盯着它看。我敢打赌,你老婆怀孕很轻松,对不对?你有没有感谢过你的幸运星,因为你没有像我这样,在求子的路上不断遇到困难?等我走出你的诊室后,你会不会深情地看一看那张相片,心里想着“谢天谢地,我老婆的生育能力挺强的”?就算会也没有关系。我确定人生来就是如此,这是生物本能,因为男人都希望女人可以给他生孩子。有一次,我和本提起了这件事。我说,他背地里肯定恨我,这一点我可以理解,结果他发飙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这话别再说了。”他说。但是我敢打赌,他之所以这么生气,就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认识本之前,我喜欢的是聪明的成功人士。我从来没有和一个拿着工具箱的男人约会过,而且这个工具箱还用了很久,脏兮兮的,里面装满了——你知道的——螺丝刀这类东西。说来挺丢脸的,第一次看到本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支布满油污的硕大扳手时,我突然被唤起了情欲。我爸也有一个工具箱,所以,说不定我潜意识里就在寻找一个带着工具箱的男人。霍奇斯医生,我敢打赌你没有工具箱,对不对?我觉得你应该没有。

我过去一直以为,我对男人的主要要求就是,他要在派对上表现自如,就像爱丽丝的尼克那样。但是,指望本在派对上表现自如,还是洗洗睡吧。相比他的椅子,他的身形总是显得太大了,他会做出陷在里面的那种表情,我就像带了一头驯化了的大猩猩。有时候,要是有别的男人(女人也行——他不是沙文主义者)跟他一起聊聊车,他就会好过一点,但是大部分情况下,他的表现实在悲剧得很。派对结束后,我们一上车,他就会大口喘气,好像刚刚出狱似的。

真有意思,妈妈和爱丽丝这些年一直惧怕社交活动,我都要给她们逼疯了。“噢,不!”她们说得那么悲惨,我还以为有谁死了呢,闹了半天,其实是她们受邀参加某个聚会,或是去吃顿午饭,不过她们只认识个别与会的人,然后她们就开始计划各种脱身的方法。还有她们的语言和行为方式,就像要去拍戏似的,她俩还会同病相怜。“噢,你太可怜了!太糟糕了!你绝对不要去!”我都受不了了,然而最后,我还是嫁给了一个同样认为社交活动是一种煎熬的男人。他并不像她们那样害羞,他不会紧张,也不会纠结于别人怎么看他。其实我认为,他一点儿也不扭捏作态,他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男人,他只是不那么健谈罢了,他绝对没有那种自来熟的本领。(然而妈妈和爱丽丝都属于健谈的类型,她们其实很喜欢跟别人打交道。事实上,她们比我还擅长社交。但是,她们的害羞阻碍了她们成为外向的人,其实她们很外向。她们就像是被困在轮椅上的运动员。)

后来,我和本都不怎么参加派对了,我受不了那些场合。我也已经失去了交谈的能力,我听别人谈论他们丰富多彩的生活,他们在接受训练,准备参加马拉松,他们在学日语,他们打算带孩子去野营,他们在翻修浴室,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生活。我曾经是个有趣、积极、见多识广的人,但是现在,我的生活里只有三件事:工作,看电视,做试管婴儿。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趣闻了。别人问我:“伊丽莎白,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我不得不克制自己,不要跟他们讲我最近接受了哪些治疗。

我现在理解了,为什么重症病患和老人这么喜欢谈论自己的健康问题。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不孕症的问题。

这十年的变化真大。现在,我跟爱丽丝和妈妈反过来了。每当别人打电话过来,兴高采烈地问我下个星期六有没有空的时候,我倒成了恐惧社交的人。而爱丽丝则经常举办鸡尾酒派对,妈妈每个星期都会抽出三个晚上去跳萨尔萨舞。

爱丽丝不敢相信自己生了三个孩子,我不敢相信我一个孩子也没有生出来。我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碰到不孕的问题。当然,这种事情没有人会预料到,我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是我确实预想过许多其他的病症,我爸死于心脏病,所以即使有一丁点烧心感,我都会被吓个半死。我奶奶那一辈有两个人死于癌症,所以我时刻准备着迎接癌细胞的袭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担心自己患上运动神经元病,没别的原因,仅仅因为我读了一篇非常感人的文章,那篇文章是一名运动神经元病患者写的。此人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患病,是在高尔夫球场上,当时他开始感觉到脚痛。看完这篇文章后,每次脚上有痛感,我就会想,这下好了。我把这篇文章给爱丽丝看,结果她也开始担心这个问题。我们脱掉高跟鞋,按摩酸痛的双脚,讨论着以后坐轮椅该怎么办,而尼克则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