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爱丽丝站在她不熟悉的卧室中间,寻找属于尼克的东西——任何东西都可以,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他床头柜上的书堆和杂志堆;没有他喜欢看的血腥惊悚小说(他俩都喜欢)、战争史,还有商业杂志;没有他每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摞摞硬币;门把手上没有挂着的领带;没有脏兮兮的大号旅游鞋;甚至连一件孤零零的皱T恤衫或者一只袜子都没有。

爱丽丝和尼克都很懒散,两人的衣服经常就胡乱扔在地板上。有的时候,他们会故意请人到家里做客,这样他们才有动力在客人到达之前赶紧把家里收拾干净。

但是这条地毯(深栗色款,她不记得自己挑选过它)看着还挺新的,像是刚用吸尘器打扫过。

她走到衣柜前(这个衣柜是她和尼克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找来的,那家人当时正在折价处理旧家具。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也是秋天,衣柜就在院子里横放着,上面覆盖着一层干枯的落叶。他们将落叶拂去,才看到了衣柜上的红木纹理)。结实的木质衣架上挂满了漂亮衣服,应该都是爱丽丝自己的衣服。她翻弄着衣架,抚摸着光泽的面料。尽管面料的手感给了爱丽丝短暂的愉悦,但是她还是渴望看到尼克的衬衫,哪怕一件也好,甚至是上班时穿的那种无聊白衬衫都可以。她会用衬衫袖裹住自己,假装被他的臂膀拥抱着,然后把鼻子埋在衣领里。

爱丽丝合上衣柜门,慢慢地环视整间卧室,她意识到,这个房间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从嗅觉上,都显得十分的女性化。床上放着一床花边羽绒被,还有一排亮蓝色的小抱枕。爱丽丝认为,这张床看起来美呆了(事实上,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床),但是尼克可能会说,这些漂亮玩意会让他马上兴致全无。那好吧,如果爱丽丝想要这样,他也只会稍稍警告一下。床头挂着一幅玛格丽特·奥雷的版画,上面画着一只插满鲜花的果酱罐。爱丽丝知道,这幅画会让尼克退避三舍,恶心想吐。梳妆台上摆放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玻璃瓶(“摆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尼克过去会这么说)。梳妆台上还有一只水晶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玫瑰花。

如果爱丽丝一个人住的话,她应该会这么布置自己的卧室。她一直都想收集漂亮的玻璃瓶,但是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付诸实践。

只有那束玫瑰是不协调的。她想起昨天在救护车上,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玫瑰。她走到梳妆台前,端详着它们。这是谁送她的?她为什么会把它们摆在卧室里?要知道,她明明很讨厌这样的陈设。

花瓶旁边有一张方形的小卡片。这是尼克写的?难道尼克想跟她和好,却又忘记了她不喜欢玫瑰?尼克明明知道她讨厌玫瑰,却给她送玫瑰,这是不是在耍花招?

她拾起卡片。只见卡片上写着:

亲爱的爱丽丝,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再做一次那件事情——正大光明的。

多米尼克

噢,天哪,她在约会。

她重重地坐在床头,手指间还夹着那张卡片。简直不敢相信。

对她来说,约会应该是以前才做的事情,不应该是以后要做的事情。况且,她从来就不太喜欢约会。不喜欢第一次与对方坐在汽车里的那种忸怩、拘束的感觉;你总是得担心饭菜有没有卡在牙缝里;有时候,你会突然感到心累、无聊,因为你意识到,接下来轮到你去想一个生硬的话题了:你周末通常喜欢做些什么?

噢,当然,一旦约会成功,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比它更好的了。她还记得和尼克刚开始约会时的幸福感。有一天晚上,他们在悉尼岩石区的一家酒吧里看澳大利亚国庆日的焰火表演。她正在喝一大杯奶白色的鸡尾酒,而尼克正给她讲他家里几个姊妹的故事。尼克是那么的风趣,那么的性感。而爱丽丝发型很美,鞋也合脚。她的鸡尾酒上浮着几圈巧克力屑,尼克用手抚摸着她的腰,爱丽丝有种无比强烈的愉悦感。她被这份愉悦给吓到了,因为得到这种幸福,是肯定要付出代价的。(那么现在的一切,就是当初得到幸福的代价吗?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份代价未免也来得太晚了吧?为了当初的幸福,现在就要忍受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尼克在电话里冲着她大吼吗?这份迟来的账单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与尼克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约会,都是无聊、尴尬而又愚蠢的。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是什么鬼名字?爱丽丝一下子火冒三丈,她拿起卡片,将它撕得粉碎。把别人送的玫瑰花摆在卧室里,她怎么能像这样背叛尼克呢?还有一个男人——那个墨尔本的理疗师——给了她一张卡片,上面提到了“快乐的时光”。他是谁?难道她和尼克分开以后,就开始第二段恋情了?难道她已经变成荡妇了?难道她已经变成一个喜欢耍花招、经常去健身房、伤害了亲爱的姐姐、举办了幼儿园鸡尾酒派对的荡妇?她痛恨自己现在的样子,唯一可取的地方是衣柜里的漂亮衣服。

这些必须马上了结。她要把尼克的硬币、袜子还有旅游鞋统统拿回她的卧室,这些玫瑰必须马上消失。她仰面躺在床上,伊丽莎白正在楼下给凯特·哈珀打电话,试图取消今晚的派对。爱丽丝爬到床的另一头,掀起被罩,连身上的红色连衣裙都没有脱,就钻进了干净的被子里。她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已经重新粉刷过,水渍和裂缝都不见了,就好像它们从来不存在似的),想起了自己在医院浴室里的那一刻,当时她似乎就要一头扎进记忆的漩涡里。但是她好像故意抗拒了自己的记忆,从边缘处退了回来,其实她真的应该让自己走过去。要是能够想起自己的生活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就不会这么困惑,这么难受了。她闻了闻手腕上的香水味,之前这个味道似乎很容易唤醒她的记忆,但是这一次,她只能依稀地感觉到某些情感;它们不真切,也难以捉摸,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它们就溜走了。

爱丽丝心想,这不是她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但却是最荒谬的。没多久睡意就渐渐让她停止了思考。

醒来的时候,爱丽丝发现弗兰妮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件礼物。

“你好,小懒鬼。”

“你好。”爱丽丝如释重负地笑了,因为弗兰妮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一样,没有变化。弗兰妮穿着一件熟悉的灰粉色纽扣开襟上衣和一条量身裁制的灰色裤子。那件上衣爱丽丝以前见过很多次,就算不是以前那件,那它也和以前那件十分相似。弗兰妮的背挺得笔直,她就像一个小精灵,一头白色的短发捋在小巧的耳朵后面,皮肤呈奶白色,鼻梁上架着一副金链猫眼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