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漂浮在水面上,双臂舒展着,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的气息,飘散着盐和椰子的清香。她感觉到舌尖萦绕着令人愉悦的早点味,那是咸鲜的培根和浓郁的咖啡留下的余香,可能还夹杂着牛角面包的甘甜。她抬起下巴,感觉到明媚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光线太刺眼,她不得不眯缝着眼睛,透过星星点点的光斑看着自己的脚。每一个脚指头上都涂着不同颜色的指甲油,有红色、金色和紫色,真有意思。指甲油没有上好,感觉脏兮兮的,不够规整。身边还有一个人也漂浮在水面上,那是她非常喜欢的人,一个让她开心的人。此人指甲油的涂法跟她一样,五颜六色的脚指头俏皮地晃动着,向她发出了亲昵的信号。一阵慵懒的满足感涌上心头。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呼喊:“马可?”回应他的是一群孩子的大叫:“波罗!”男子又呼喊了一句:“马可,马可,马可?”孩子们回应道:“波罗,波罗,波罗!”一个孩子咯咯地笑了,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就像一长串肥皂泡。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静静地回荡:“爱丽丝?”她把头向后仰,任凭凉丝丝的水悄无声息地没过她的脸蛋。

星星点点的光斑在她的眼前跳动。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回忆?

“我不知道!”说话人的语气中夹杂着惊恐,“我没有目击到这件事情!”

不需要如此惊慌失措。

眼前的景象亦幻亦真,说不清楚究竟是梦境、回忆,抑或是其他。它就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渐渐消融了,思绪的断片开始浮上脑海,仿佛时间是在一个周日的早晨,天已经大亮,而她正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渐渐苏醒,还处在意识模糊的状态。

奶油奶酪算不算是软质奶酪?它不属于硬质奶酪。它不硬…………一点也不硬。因此,从逻辑上讲,你会思考…………一些事情。一些符合逻辑的事情。熏衣草很美。确实很美,这样说是符合逻辑的。该修剪一下熏衣草了!我能闻到熏衣草的芳香。不,我闻不到。不对,我闻得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方才注意到,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头痛。头部单侧有痛感,而且疼痛得很剧烈,就好像脑袋上被人狠狠地捶了一记。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这剧烈的头痛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提醒过她要注意头痛的问题。已经有一连串稀奇古怪的症状在等着她了,比如心口灼热、嘴里残留着一股铝箔味、眩晕、极度疲倦——但是,如重锤猛击般的单侧头痛让她措手不及。真该有人提醒她的,因为确实痛得厉害。当然,如果连一般程度的头疼都对付不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熏衣草的芳香时浓时淡,若有若无,感觉就像一阵阵轻风,悄然袭来,又翩然散去。她任凭自己的思绪再度飘忽起来。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睡觉,回到那个香甜的梦境,躺在水里,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脚指甲。

说不定真有人提醒过她要注意头痛的问题,只不过她忘了。对,他们提起过!头痛,老天爷啊!差点没把人给折磨死。太要命了。

需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吃软质奶酪、熏鲑鱼和寿司,要不然可能会引发一种她闻所未闻的疾病——李斯特菌症。这是一种由细菌引发的疾病。它会伤害你肚子里的孩子。因此,你不可以吃剩菜。一块吃剩下的鸡腿,只要咬上一口,就足以让肚子里的宝宝毙命。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是做父母的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不过现在,她打算姑且再一次昏睡过去。这是最好的做法。

李斯特菌症。威斯塔紫藤(1)。侧围栏上的威斯塔紫藤真要开起花来,会很壮观的。李斯特,威斯塔。

哈,这两个词语真有意思。

她笑了,但是头真的很痛。她试图硬撑过去。

“爱丽丝,听得见我说话吗?”

熏衣草的芳香又变浓了,浓得有些甜腻。

奶油奶酪是一种涂抹型奶酪。既不是太软,也不是太硬。软硬适中,就像贝贝熊的床。

“她的眼皮在动,好像在做梦。”

没有用,她根本没办法继续入睡,即使困得要命,恨不得长眠不醒,也还是睡不着。是不是所有怀孕的女人都是忍着剧烈的头痛到处走动的?这是不是一种锻炼耐痛能力的生理机制,好让她们适应产前阵痛?等到睡醒之后,她一定要找本育儿指南查一查。

她总是忘了疼痛发作是多么的令人煎熬。太残酷了。它总是让你难受得要命。你就盼着时间能够快点过去,恨不得马上解脱。硬脊膜外注射就是一种解脱方法。求求你给我在硬脊膜外打一针止头痛的药吧,拜托了。

“爱丽丝,睁开眼睛试试。”

奶油奶酪究竟算不算是奶酪的一种?毕竟,奶酪拼盘里一般不会放这种东西。或许此奶酪非彼奶酪。她不会向医生请教这个问题,以免又出洋相,被人数落:“噢,爱丽丝。”

她怎么调整睡姿都觉得不舒服。床垫感觉就像冰冷的混凝土板。如果扭过身去,用脚轻轻推一下身边的尼克,他就会睡意蒙眬地翻过身来,将她拢入自己宽大而温暖的胸怀,紧紧地抱住。尼克就是她的人形热水袋。

这么说来,尼克怎么不见了?他已经起床了吗?说不定他正在给她泡茶呢。

“不要动,爱丽丝。好好躺着,睁开眼睛试试,亲爱的。”

伊丽莎白肯定知道,怀孕的时候不能吃奶油奶酪。她会摆出大姐姐的架势嗤之以鼻,说起话来毫不拖泥带水。至于妈妈就不懂这些事情了,她会惊惧不安,她会说:“噢,我的宝贝,噢,不!我怀你们两个的时候肯定吃了软质奶酪!我们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讲究。”她会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生怕爱丽丝不小心坏了规矩。妈妈是个相信规矩的人。爱丽丝其实也是。

弗兰妮肯定不懂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她会去查证,到时候肯定会用那台新买的电脑卖弄一番。当初爱丽丝和伊丽莎白在做学校的项目时,她也帮她们在《大英百科全书》上查过资料。

她的头真的很痛。

或许这种程度的疼痛连产痛的十万分之一也不及,但它已然非同小可。

她不记得自己吃过奶油奶酪。

“爱丽丝,爱丽丝!”

她甚至根本不爱吃奶油奶酪。

“有没有人叫过救护车?”

又闻到熏衣草的芳香了。

还记得有一次,他们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她巧妙地试探了他一句,尼克正要拉开车门把,结果停住了,他说:“你不要说这些傻话了,小傻瓜。你知道,我对你着迷得要命。”

她打开车门,感觉到阳光洒在腿上,空气中弥漫着芬芳,那是她在前门边种下的熏衣草散发出来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