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4页)

一个星期以后,在佩鲁贾的一座教堂里,他们举行了婚礼。伯爵的祖先们的坟墓就在这座教堂里。亲王绝望万分。他派来过三四个急差,公爵夫人每次都把他的信原封不动地装在另外的信封里退回去。艾尔耐斯特五世给了伯爵一笔重礼,还把大绶带颁发给法布利斯。

“和他分别的时候,我感到最高兴的是这件事,”伯爵对新结婚的莫斯卡·台拉·罗维累伯爵夫人说,“我们像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那样分手。他给我一条西班牙的大绶带,还有一些价值抵得上这条绶带的钻石。他对我说,他本来要封我当公爵,不过他暂时不封,想用这件事来促使您回到他的国家去。因此我奉命通知您,这对一个做丈夫的说来,真是个好差使,只要您肯回帕尔马,哪怕只回去一个月,我就会被封为公爵,封号由您挑选,而且您还可以得到一块很好的地。”

公爵夫人带着近乎深恶痛绝的表情拒绝了这件事。

宫廷舞会上的那段情节看来似乎很有决定性,但是克莱莉娅事后却仿佛不再记得她曾经分享过的那片刻的爱情。她善良、虔敬,她的心灵再也无法摆脱那无比强烈的悔恨的折磨。法布利斯十分了解这一点,尽管他竭力使自己抱着种种希望,可是他的心灵也无法摆脱那深沉的苦痛了。然而这一次,苦痛却没有像克莱莉娅结婚时那样促使他去避静。

伯爵曾经请求他的侄子把宫廷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通知他。法布利斯开始明白自己欠着他的情,决心忠实地完成这个使命。

和全城以及全宫廷的人一样,法布利斯并不怀疑他的朋友打算回来重新组阁,而且回来以后他的权势会比以往更大。伯爵的预料很快就证实了。他走了还不到六个星期,拉西就出任首相;法比奥·康梯将军当了国防大臣。那些几乎被伯爵出空的监狱又渐渐地住满了。把这些人召来掌权,亲王认为是对公爵夫人的报复。他爱得发了疯;他把莫斯卡伯爵看成是情敌,所以特别恨他。

法布利斯有很多事要做。兰德里亚尼大主教大人七十二岁了,身体已经非常衰弱,几乎不再走出他的府邸,因此他的职务差不多完全要副大主教来执行。

克里申齐侯爵夫人受到悔恨的折磨和忏悔师的恐吓,想出一个极好的办法来躲避法布利斯的眼光。她以第一次怀孕快要足月做借口,像坐牢似的藏在自己的府邸里。但是,这座府邸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法布利斯设法溜进去,在克莱莉娅最喜爱的那条小径上放了一束束的鲜花,花朵按一定次序布置成为一种语言,就像他从前被监禁在法尔耐斯塔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每天晚上派人送给他的那些花束一样。

侯爵夫人对他的这种举动非常生气。她的情绪起伏不定,时而受到悔恨支配,时而受到热情支配。一连好几个月,她一次也没有下楼到府邸的花园去。她甚至朝花园里望一眼都有顾忌。

法布利斯开始相信他永远和她分离了,绝望也开始攫住了他的心灵。他对他生活在其间的这个上流社会厌恶得要命,要不是他私下里相信伯爵不当首相心里不能平静,他就会在大主教府他那一小套房间里避静了。要是能够整天独自思索,除了在正式执行职务的时候以外不再听见人声,那他会多么愉快啊!

“可是,”他对自己说,“为了莫斯卡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利益着想,没有一个人能代替我。”

亲王始终很尊重他,把他置于宫廷的最高地位;他这样得宠主要应该归功于他自己。法布利斯对充满在人类生活中的那些装腔作势的行为和卑贱的欲望漠不关心,甚至感到厌恶,所以他显出极端冷淡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却激起了年轻亲王的虚荣心。他常常说,法布利斯和他的姑母一般性格。心地单纯的亲王对一个事实倒看到了几分,这就是那些走近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心情和法布利斯一样。连最普通的廷臣也不会看不出,法布利斯得到的尊重绝不是一个普通副大主教所能得到的,它甚至超过了君主对大主教表示的敬意。法布利斯写信给伯爵说,假使亲王还算聪明,能够看出大臣拉西、法比奥·康梯、左尔拉和其他那些和他们一流的人物把他的政务弄得一团糟,也许可以利用法布利斯这个现成的关系,通过他来接洽,而不至于过分损害自尊心。

“要不是一位尊贵的人物还记着一个有才能的人对他使用过‘这个孩子’这几个不幸的字,”他写信对莫斯卡伯爵夫人说,“这位尊贵的人物早就会大声叫喊:‘赶快回来,给我把这些无赖赶走!’今天,只要这个有才能的人的妻子不惜采取一个哪怕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步骤,伯爵就会被热情地召回来了。但是,如果他愿意等时机成熟,那么他回来的时候,就会格外体面。还有,人们在王妃的客厅里腻烦得要命,除了拉西的胡闹以外,没有别的可以消遣。拉西当了伯爵以后,变成了贵族狂。新近下了严格的命令,凡是不能提出八代世袭贵族证明的人,绝不可再擅自参加王妃的晚会(这是敕令中的原词)。所有已经有权利在早上进入大走廊,站在那里侍候君主去望弥撒的人,继续享有这个特权,但是以后那些新来的人必须证明他们是八代世袭贵族。因此有人说,明摆着拉西连一代也不算。”

我们能够想象到,这种信是决不会交给邮局投递的。莫斯卡伯爵夫人从那不勒斯回信说:“我们每星期四举行音乐会,每星期日邀请朋友来闲谈。我们的客厅里挤得转不过身。伯爵对发掘古物入了迷,他每月要在这上面花一千法郎,最近从阿布鲁齐的山区里找来一批工人,每天只用付二十三个苏。你真该来看看我们才对。忘恩负义的先生,这已经是我第二十几次要你来了。”

法布利斯根本不愿意去,光是每天给伯爵或者伯爵夫人写信,他已经觉得是一件几乎不胜负担的苦差事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他却无法和侯爵夫人说上一句话,我们知道了这个情况,一定会原谅他。他想尽办法想和她通信,但是始终都遭到深恶痛绝的拒绝。由于对生活感到厌倦,法布利斯除了在执行职务和在宫廷上以外,无论到哪里都保持着沉默的态度。这种惯常的沉默,再加上他在品行上十分纯洁,使他受到了如此异乎寻常的尊敬,以至他终于决定听从他姑母的劝告。

“亲王对你是那么尊敬,”她在信上对他说,“因此你应该预料到很快就会失宠。他会百般地冷待你,紧接着他的轻蔑而来的是,廷臣们可恶的轻蔑。这些小专制君主,不论他们多么正直,却和时尚一样善变,而且根据的是同样的理由:厌倦。除了依靠讲道以外,你找不到力量抵抗君主的反复无常的心思。你是十分善于即兴作诗的!你试试,花上半个钟头谈谈宗教信仰。一开始你会讲出一些邪说,不过你可以花钱请一位博学而谨慎的神学家听你讲道,指出你的错误,你到第二天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