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5页)

“今天晚上个个人都想惹得我不耐烦。”他回到书房,气愤地对公爵夫人说。他认为她非常聪明,她明显地坚持着不肯出一个主意,使他很生气。她呢,却打定了主意,没有非常明确地向她征求意见,她就什么也不说。又过了整整半个钟头,对自己的尊严看得很重的亲王才决定对她说:“可是,夫人,您什么也没有说。”

“我在这里侍候王妃,同时在很快地忘掉别人当着我面说的那些话。”

“好吧!夫人,”亲王满脸通红地说,“我命令您把您的意见告诉我。”

“惩办罪行是为了不让它再发生。去世的亲王是给毒死的吗?这是非常可疑的。他是给雅各宾党人毒死的吗?这是拉西一心想证实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变成殿下的一件永远不可缺少的工具了。到那时候,即位不久的殿下可以预料到将会有许多像今天这样的晚上。您的臣民都一致说殿下生性善良,这说得非常对。只要您不绞死自由党人,您就可以一直享有这种声誉,而且完全可以肯定没有人会想到给您下毒药的。”

“您的结论很明白,”王妃气愤地叫起来,“您不希望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们受到惩罚!”

“显然是这样,王妃,因为我跟他们有亲密的友谊。”

公爵夫人从亲王的眼睛里看出,他认为她和他母亲完全商量好了,要使他听从她们的安排采取行动。这两个女人展开了一场相当迅速的、针锋相对的舌战,接着公爵夫人声明她一句话也不再说了,而且她忠实地实行这个决定。但是,亲王和他母亲讨论很久以后,又命令她说出她的意见。

“我向二位发誓,我绝对不说!”

“这可真是孩子气!”亲王叫道。

“我请求您说,公爵夫人。”王妃庄严地说。

“这正是我要恳求您别让我做的事,王妃。不过,殿下,”公爵夫人接着对亲王说,“您法文读得好极了。为了平静我们激动的心情,您肯给我们念一首拉封丹的寓言诗吗?”

王妃觉得“我们”这两个字听上去极其傲慢,但是,当首席女官从容不迫地过去打开书橱,拿了一本拉封丹的《寓言诗》回来的时候,她露出又是惊奇又是感兴趣的神色。公爵夫人把书翻了一会儿,然后递给亲王,说:

“我恳求殿下把整首寓言诗念一遍。”

园丁和他的领主

有一个爱好园艺的人,

一半是市民,一半是庄稼人,

他在某一个村子里,

有一片相当整洁的园子,旁边连着耕地。

他用树篱把它们团团围起,

那儿茂盛地长着酸模和莴苣;

还有少许的茉莉花和很多的百里香,

可以扎个花束送给玛尔戈过生日。

破坏这种幸福的是一只野兔,

他于是去向镇上的领主诉苦。

“这个可恶的畜生,”他说,“不分早晚,

都要来吃个痛快,陷阱它付之一笑;

石头、棍子它也视若无睹。

我看它是巫师。”“巫师!我才不在乎,”

领主回答,“即使它是魔鬼,诡计再多,

米罗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它抓住。

老乡,我包管为您除害。”

“什么时候?”“就在明天,不必再拖。”

事情就这样商定,他带着人马登门。

“好,咱们先吃午饭,”他说,“您的小鸡可嫩?”

吃罢午饭,猎人们忙成一堆,

一个个精神抖擞,做好准备;

喇叭声和号角声一片吵乱,

吓得老乡心惊胆战。

最糟的是,可怜的菜园踩得一塌糊涂。

完了,齐齐整整的菜畦;

完了,莴苣和韭菜;

完了,做汤的蔬菜。

老乡说:“老爷开心,小民倒霉。”

可是人家由他去说,理也不理。

一小时内狗和人造成的灾殃,

全省的野兔糟蹋上一百年

可能也到不了如此地步。

小国的君主啊,有争端就该自己解决;

求助于大国国王,那你们就成了大傻瓜。

切不可让他们为你们动干戈,

也别让他们进入你们的领土。

这首诗念完以后,沉默了很长一阵时间。亲王亲自去把书放回原处,接着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好啦,夫人,”王妃说,“现在您总肯说了吧?”

“实在不行,王妃!除非亲王委派我做大臣。我在这儿说话,会有失掉首席女官这个位置的危险。”

接着又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最后王妃想起了从前路易十三的母亲,玛丽·德·美第奇扮演的角色。最近几天里,首席女官曾经吩咐那个负责朗读的女官念巴赞先生的卓越的著作《路易十三传》。王妃虽然非常生气,但是她想到公爵夫人很可能离开这个国家,拉西这个使她害怕得要命的人就会效法黎塞留,让她儿子把她放逐出去。这时候,王妃要是能羞辱她的首席女官,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但是她不能够这样做。她立起来,带着有点做作的笑容,过来握住公爵夫人的手,说:

“说吧,夫人,说出来是表明您对我的友谊。”

“好吧!只说两句:把拉西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搜集到的文件统统扔到那边的壁炉里烧掉,而且千万别告诉他已经烧了。”

她凑到王妃的耳朵边,又亲热地悄悄说了一句:

“拉西可能变成黎塞留!”

“可是,见鬼!这些文件我花了八万多法郎呢!”亲王气愤地嚷道。

“我的亲王,”公爵夫人精神抖擞地说,“这就是雇用出身微贱的坏蛋的代价。但愿您损失一百万,可是永远不要信任那些下贱的无赖,他们害得您父亲在他在位的最后六年里连觉都不敢睡。”

王妃听到“出身微贱”这几个字非常高兴。她觉得伯爵和他这位女朋友过分推崇才智,而才智和雅各宾主义却总有一点血缘关系。

王妃陷入了沉思,在这寂静无声的短暂的片刻中,王宫的大时钟打三点了。王妃立起来,朝她儿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我的健康不允许我再继续谈下去。千万不可以用出身微贱的大臣。您没法不使我认为,您的拉西把他使您花费在侦察上的钱贪污了一半。”王妃从枝形烛台上取下两支蜡烛,放在壁炉里,放得它们不会给吹灭。然后,她走到她儿子跟前,又说:“拉封丹的寓言在我心里战胜了为丈夫报仇的正当愿望。殿下允许我把这些文件烧掉吗?”亲王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脸相真是愚蠢,”公爵夫人心里说,“伯爵说得对:去世的亲王决不会让我们熬到夜里三点钟还拿不定主意。”

王妃仍旧站着,又说:

“这个小检察官要是知道,他那为了谋取升官而准备的、充满谎言的废纸,竟让国内两位最尊贵的人物熬了一夜,他一定会非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