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页)

法布利斯从克莱莉娅脸上看出她心情极度恐惧;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恐惧心情使得这位年轻姑娘没有在他如此大胆地倾吐了“我爱您”这句话以后中断他们的谈话。她仅仅显出很不高兴的神色。法布利斯灵机一动,接着又写:“承蒙您借着唱歌通知了我一些事情,今天风大,我没有完全听清楚,钢琴的声音盖过了歌声。譬如说,您向我提到的毒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这句话,年轻姑娘的恐惧心情又完全恢复了。她连忙撕一本书,在撕下来的书页上,用墨水写上很大的字母。法布利斯看到这种他要求过多次而没有结果的通信方式,经过了三个月的努力,终于建立起来,心里万分高兴。他这条小小的计策居然获得这样大的成功,他还不打算放弃,他希望能够写信,所以他不时装着看不懂克莱莉娅连续举给他看的那些由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起来的字句。

她不得不离开鸟房,赶快到她父亲那里去了。她顶顶担心的就是他来鸟房找她。生性多疑的他,如果看到这间鸟房的窗子离着犯人的窗子上的窗板很近,是决不会感到高兴的。克莱莉娅自己在不多会儿以前,因为法布利斯迟迟不出现,着急得要命的时候,就曾经想到过,可以把一块石子包上一层纸从斜窗板的上面扔进去。如果这时候碰巧法布利斯的看守不在他房里,这倒是一个可靠的通信方法。

我们的犯人急忙用衬衣做了一根带子。晚上,九点刚过一会儿,他清楚地听见有人轻轻地在敲他窗下栽橙子树的木桶。他把带子放下去,拉上来一根很长的细绳子。用这根绳子,他先吊上一些巧克力,接着又吊上一卷纸和一支铅笔,真使他感到说不出的满意。他再把绳子放下去,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显然是哨兵们走到了橙子树旁边。不过,他已经欣喜若狂。他连忙给克莱莉娅写了一封极长的信,信刚写好,就拴在绳子上放下去。他一连等了三个多钟头,并没有人来取,他还把信拉上来好几次,为的是再做一些修改。“克莱莉娅现在还在为下毒药的事情担心,如果她今天晚上不看我的信,”他对自己说,“说不定明天早上她就会根本不考虑接受一封信了。”

事实上是克莱莉娅不得不跟她父亲到城里去。法布利斯到了将近十二点半,听见将军的马车回来,差不多就猜到了这件事。他分辨得出这几匹马的蹄声。他听见将军穿过平台,哨兵们举枪行礼,过了几分钟,他觉着一直缠在他胳臂上的那根绳子动了起来,这时候他有多么快乐啊!一件沉重的东西拴在这根绳子上,两下轻轻的扯动通知他可以往上拉。他的窗下有一道突出的门檐,他好不容易才把这样沉重的东西拉上来。

他好不容易才拉上来的这样东西,原来是一个盛满水的长颈玻璃瓶,用一块披肩包着。可怜的年轻人在孤独中生活了那么久,他抓起披肩,兴高采烈地吻了又吻。但是,在白白地期待了那么多日子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小张纸,用别针别在披肩上,他的情绪当时有多么激动,我们就没法再描写了。

只可以喝瓶里的水,以巧克力充饥。明天我尽一切可能给您送面包来,我会在面包的每一面用墨水画上小十字。说起来真可怕,但是又不能不让您知道,巴尔博纳也许是奉命来毒死您的。您怎么不觉得您在用铅笔写的信里谈到的事情会使我不高兴呢?因此,要不是极大的危险威胁着我们,我就不会给您写信。我刚见到公爵夫人,她和伯爵身体都很好,不过她非常瘦。不要在信上再谈那件事,您愿意我生气吗?

尽管克莱莉娅生性贤淑,她还是经过了剧烈的斗争,方才写了这封短信上的倒数第二行。在宫廷的社交界里,人人都在说桑塞维利纳夫人对巴尔弟伯爵非常亲热,这个英俊的人过去是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情夫。有一点是肯定了的,他已经公开地和这位侯爵夫人闹翻,她在过去六年里一直像母亲似的对待他,帮助他在社交界取得地位。

克莱莉娅不得不把这封匆匆写成的短信重写一遍,因为她写头一遍的时候,隐隐约约地提到了这件新的风流事件,而大家都恶意地说,这件事是公爵夫人一手造成的。

“我多么卑鄙啊!”她叫了起来,“对法布利斯说他心爱的女人的坏话!……”

第二天早上,离天亮还有很久,格里罗走进法布利斯的房间,放下一个相当沉重的包裹,一句话没有说就走了。这个包裹里有一个挺大的面包,四面都有用墨水画上的小十字,法布利斯痴情地一一吻着这些小十字。面包旁边,还有一卷用许多层纸包着的东西,里面是价值六千法郎的赛干。最后,法布利斯又找到一本崭新漂亮的日课,在页边的空白处写着以下的字句,那笔迹他已经开始熟悉了:

毒药!当心水、酒和一切。以巧克力充饥,没有碰过的饭菜,想办法让狗吃掉,千万别显出起了疑心,敌人会想别的办法的。看在老天分上,别冒失!别大意!

法布利斯连忙把这几行心爱的字毁掉,免得以后会连累克莱莉娅。他又从日课上撕下许多页来,用它们做了好几套字母,每个字母都是用磨碎以后浸在葡萄酒里的木炭工工整整写出来的。十一点三刻,克莱莉娅在鸟房里出现,离开窗口两步远,这时候几套字母已经干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法布利斯对自己说,“她是不是同意我使用它们。”不过,幸运的是她正有许多关于图谋下毒的事要告诉年轻犯人:女用人们养的一只狗吃了给他准备的一盘菜就死了。克莱莉娅不但没有反对使用字母,反而自己也用墨水准备了一套挺漂亮的字母。用这种方式谈话,起初相当不方便,但是这场谈话继续了不下一个半小时,也就是克莱莉娅能够在鸟房里耽搁的全部时间。有两三次,法布利斯忍不住提到了那些禁止谈起的事,她不做回答,走开一会儿,去给那些鸟儿一些必要的照料。

法布利斯得到了她的允许,晚上她派人给他送水的时候,顺便送他一套她用墨水写的字母,看起来要清楚得多。他不免又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他很当心,没有在信里写一句亲热话,至少没有写一句可能会惹她生气的亲热话。这个办法很成功,他的信被接受了。

第二天,在用字母进行谈话的时候,克莱莉娅并没有责备他。她告诉他,下毒的危险减少了;有些人在追求要塞司令官邸的厨娘们,他们把巴尔博纳揍了一顿,差一点揍死;说不定他再也不敢到厨房里来了。克莱莉娅还向他承认,为了他,她大着胆子偷了她父亲的解毒药,派人送给他。要紧的是,任何食物只要一发现味道不对,就立刻不要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