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2/6页)

大家都围着她,向她祝贺,表示惊讶,表示自己真的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好的音乐了。而她则默默地听着,微笑着,全身都表现出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情。

“真妙!好极了!”

“真妙!”斯塔尔采夫也受到大家的感染,说道:“您是在哪里学的音乐?”他问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是在音乐学院学的吗?”

“不,我正准备进音乐学院,目前我在这儿跟扎芙洛夫斯卡娅太太学琴。”

“您在本地中学毕业了吗?”

“噢,没有!”薇拉·约瑟福夫娜替她答道,“我们请了家庭教师,在中学或贵族女子中学读书可能会受到不良的影响。这您同意吧,姑娘正是生长发育时期,只应受母亲一人的影响。”

“不过,我还是要进音乐学院。”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说。

“不,科季克爱她的妈妈,科季克不会伤她爸爸妈妈的心的。”

“不,我要去!我要去!”叶卡捷琳娜又逗趣又撒娇,还跺了跺小脚。

吃晚饭的时候,是该伊万·彼得罗维奇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了。他眼笑脸不笑地说着笑话和俏皮话,提出种种可笑的问题,自问自答,始终用一种自己特有的奇特的语言说话。这种语言是长期练习说俏皮话提炼出来的,显然他已经十分纯熟了,如“太好啦”,“真不赖啦”,“十二万分感谢您啦”……

还不止这些。当客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挤在前厅,取各自的大衣和手杖时,就会出现一个听差帕夫鲁沙,或者用这里的人对他的称呼,就是帕瓦,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胖胖的脸蛋,头发剪得很短。

“喂,帕瓦,你来表演一个!”伊万·彼得罗维奇对他说。

帕瓦拉开架势,举起一只手,用一种悲怆的语调说:

“不幸的女人,死吧!”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玩。”斯塔尔采夫想着,走到街上。

他还到一个酒店买了啤酒,然后步行回到嘉里日。他一路上哼着歌曲:

在我听来,你的声音那么亲切,令人陶然心醉……

他走了九俄里的路,然后躺下睡觉。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累,相反,他觉得还可以高兴地再走二十俄里路。

“真不赖……”他回想着,然后笑着进入了梦乡。

斯塔尔采夫老想到屠尔金家去玩,可是医院里工作很多,他怎么也抽不出空闲时间来。就这样,有一年多的时间在工作和孤寂中过去了。可是现在,瞧,从城里捎来一封装在浅蓝色信封里的信……

薇拉·约瑟福夫娜以前患有偏头痛。可是最近科季克天天闹着要进音乐学院,她的病就发作得更频繁了。全城的医生都到屠尔金家去过了,最后便轮到了地方自治局医生。薇拉·约瑟福夫娜给他写了一封很感人的信,请他到她家去减轻她的痛苦。斯塔尔采夫去了,并且从此以后便常常到屠尔金家去,十分频繁……他事实上也是给薇拉·约瑟福夫娜帮了点忙。她已经对所有的客人说,他是一位不寻常的、非常出色的医生。不过他现在到屠尔金家去,已经不再是为了治她的偏头痛了……

过节那一天,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在钢琴上弹完了她冗长而又令人难受的练习曲,然后久久地坐在饭厅里喝茶;伊万·彼得罗维奇也讲了一个可笑的故事。这时门铃响了,他需要到前厅去迎接客人。斯塔尔采夫趁这杂乱的时刻,十分激动地小声对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说:

“看在上帝面上,我求您别折磨我了,我们到花园里去吧!”

她耸耸肩膀,似乎困惑莫解,不知道他要她干什么似的。不过她还是站起来了。

“您弹钢琴一弹就是三个四个钟头,”他走在她的后面对她说,“然后您又陪您妈妈坐着,我根本没有时间跟您说话,哪怕您给我一刻钟的时间也好,我求求您。”

秋天就要来临,古老的花园里寂静、悲凉,人行道上落满了黑色的树叶。天很早就黑下来了。

“我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您了,”斯塔尔采夫继续说,“但愿您知道,这有多么痛苦!请坐,请您听我说。“

花园里有一个他们喜欢坐的地方: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枫树下的一张长凳子。现在他们就在这张长凳上坐下来。

“您有什么事吗?”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用一种办事的口吻问道。

“我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您了,我这么久没听到您的声音。我强烈地想听到,渴望听到您的声音。您就说说吧。”

她那焕发的青春,她的眼睛和脸蛋上天真的表情使他如痴如醉了。甚至她穿连衣裙的装束,他都看见有一种不寻常的、由于其纯朴和天真的妩媚而产生的亲切和动人的东西。同时,虽然天真,他却觉得她很聪明,其成熟程度超过了她的年龄。他可以跟她谈文学、谈艺术,谈什么都行。也可以在她面前对生活对人们发发牢骚。尽管有时候在严肃交谈时她会突然无缘无故地笑起来,或者跑回屋里去。她也跟C城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读过许多书(一般地说,C城的人是很少读书的。本城图书馆的人说,如果不是这些姑娘们和一些年轻的犹太人,图书馆就可以关门了)。这一点斯塔尔采夫感到极其满意,每次他都非常激动地问她最近读了什么书,并且像着了魔似的听着她讲。

“自从我们分别以来,这个星期您都读了什么书呢?”这时他问道,“求求您,您就说说吧。”

“我读了皮谢姆斯基的作品。”

“哪些作品呢?”

“《一千个农奴》。”科季克回答说,“皮谢姆斯基的名字多可笑啊,叫什么阿列克赛·菲奥费拉克迪奇!”

“您这要到哪里去啊?”当她突然站起来要回房里去时,斯塔尔采夫大吃了一惊,“我必须跟您好好谈一谈,我应该解释一下……哪怕再陪我五分钟!我恳求您了!”

她停下来,好像要对他说什么,然后不好意思地塞给他一张字条,跑回家去了,仍然坐在钢琴跟前。

“今晚十一点钟,”斯塔尔采夫读道,“请您到捷梅季墓碑附近的墓地上等候。”

“嗯,这可一点也不聪明,”他想道,清醒过来了,“为什么是墓地?什么意思呢?”

很明显,科季克在开玩笑。真的,谁会正经八百地想出三更半夜约人到城外老远的墓地去相会呢,在城市公园里和大街上安排个地方不是很容易吗?而他作为一位地方自治局医生,一个有头脑的持重的人,唉声叹气地收下条子,到墓地去溜达,去干那种连中学生都会感到可笑的傻事,这岂不有失体面吗?这种恋爱会有什么结果呢?若同事知道了的话,将会说什么呢?斯塔尔采夫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在俱乐部里那些桌子旁边来回踱步。可是到了十点半钟,他却忽然起身到墓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