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第3/5页)

“‘这有什么好想的呢?’我对他说,‘结了婚,就完事了。’

“‘不,婚姻是终身大事,首先得估量一下面临的义务和责任……以后可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这一点使我十分不安,如今我整夜都睡不着。说老实话,我害怕,她和他的弟弟有一种奇怪的思维方式。知道吗,他们议论起事情来有点奇怪。她性格又很活泼,结婚以后恐怕难免会闹出点什么麻烦来。’

“于是他没有求婚,一拖再拖,弄得校长夫人和我们的所有的太太们非常懊丧。他老是在捉摸将来的义务和责任,同时他又差不多每天都同瓦莲卡出去散步。也许他认为,在他这样的处境下他应该这样做。他常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谈谈家庭生活。如果不是突然闹出一场大笑话的话,他后来可能就结婚了,从而也就作成一桩不必要的、愚蠢的婚事了。在我们这里,由于烦闷无聊,由于无所事事,像这样结婚的有成千上万的例子。应该说一下,瓦莲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恨他,受不了他。

“‘我不明白,’他耸耸肩膀对我们说,‘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告密者,这样卑鄙的家伙。哎呀,先生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儿生活啊!你们这里的空气要窒息人,坏透了!你们难道是教育家,是教师吗?你们是官僚。你们这里不是学府,而是警察局,并且散发出一股警察岗亭里的酸臭味。不,诸位老兄,我在你们这儿再住一阵,就要回到我们庄子里去了,在那里我可以捞捞鱼虾,教教乌克兰的小孩子。我是要走的,而你们却要同你们的犹大留在这里。叫他倒霉去吧。’

“要不他就哈哈大笑,笑得流眼泪。他时而用男低音,时而又用尖细的声音,摊开双手问我:

“‘他干吗要上我这儿来坐着?他想干什么呢?坐着,两眼发直。’

“他甚至给别里科夫起了一个外号,叫‘蜘蛛’。当然,我们没有对他说他姐姐瓦莲卡打算跟‘蜘蛛’结婚的事。有一次,校长夫人暗示他说,要是他的姐姐跟别里科夫这么一个可靠的、受大家尊敬的人结婚,倒是一件好事。这时他皱起眉头说:

“‘这不关我的事。哪怕她跟毒蛇结婚也行。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的事情吧。有一个捣蛋鬼画了一张漫画,画中的别里科夫穿着套鞋、卷起裤腿、打着雨伞,正在走路。瓦莲卡挽着他的胳膊。下面的题名是:‘热恋中的人’。您明白吗,表情画得妙极了!想必画家不止画了一夜,因为所有男中和女中的教师们、宗教学校的教师们和官员们都接到了一份。别里科夫也接到了一份。这幅漫画给了他非常难受的印象。

“这天正好是5月1日,星期天,我们一起从家里出来。我们全体教师和学员事先约好在学校里集合,然后一起步行到城外的小树林里去。我们都来了,他却愁眉苦脸,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暗。

“‘竟有如此恶劣、歹毒的人!’他小声说道,嘴唇都颤抖了。

“我甚至同情他了。我们走着。忽然,您能想象到吗,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瓦莲卡也骑着自行车跟在他的后面。她满脸通红,消瘦了许多,可是开心,快活。”

“‘我们先到前面去了!’她大声喊道,‘咳,天气多好啊!多好啊,简直好极了!’

“他们俩一会儿就消失了。我们的别里科夫则从愁眉苦脸变成脸色苍白,好像是僵住了。他站住,望着我—

“‘对不起,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也许是我看错了?难道中学教师和女人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说,‘就让他们随便骑好了。’

“‘这怎么可以呢?’他叫喊起来,看见我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很惊讶,‘你在说什么啊?!’

“他大为震惊,于是不想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经质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身体欠佳。还没上完课他就走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做,也没有吃午饭。尽管外面已完全是夏天天气,傍晚时他还是穿得很多,慢慢地往柯瓦连科家里去。瓦莲卡不在家,他只见到了她的弟弟。

“‘您就请坐吧。’柯瓦连科皱着眉头冷冷地说。他的脸上睡意未散,午饭后他刚休息一会儿,心情很不好。

“别里科夫默默地坐了十分钟左右才开始说: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减轻我内心的痛苦,我心里非常非常难受。有一个卑鄙的人画了一张漫画,把我和另一个与我们俩都很亲近的女人画成可笑的样子。我认为我有责任让您相信,我与此事毫无关系……我没有做任何可以为这种讥讽做口实的事情,相反,我任何时候的行为举止都是一个完全正派的人。’

“柯瓦连科噘着嘴坐着,一言不发。别里科夫等了一会儿,接着又用忧郁的声调小声地说:

“‘我还有一点事要对您说。我已经从教多年了,而您刚刚开始工作,作为一个老同事,我认为有责任对您提出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游戏对一个青年教育者来说,是很不体面的。’

“‘为什么呢?’柯瓦连科用男低音问道。

“‘这难道还要解释吗?米哈依尔·萨维奇,难道您不明白吗?如果教师骑自行车,那么学生会干出什么事来呢?他们就只有用头顶着地走路了!既然当局没有通令允许这样做,那就是不行。昨天我大吃一惊!当我看见您姐姐时,我眼前都发黑了。女人或姑娘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说实在的,您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警告您,米哈依尔·萨维奇。您是青年人,前途远大,您要十分谨慎小心才成,而您却如此马虎大意。哎呀,如此马虎大意。您穿绣花汗衫,经常在大街上提着书走来走去。而现在又骑自行车。您和您的姐姐骑自行车的事会让校长知道的,然后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我和我姐姐骑自行车,这不干任何人的事!’柯瓦连科说,涨红了脸,‘谁要是干涉我的家事和家属的事,我就叫他妈的滚蛋!’

“别里科夫脸色煞白,站了起来。

“‘要是您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那我们就谈不下去了。’他说,‘我要求您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这样地谈论上司,您应该尊敬当局才对。’

“‘难道我对当局说了什么坏话吗?’柯瓦连科问道,生气地看着他,‘请您不要打搅我。我是个正直人,我不想跟您这样的先生谈话,我不喜欢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