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的女人(第2/8页)

快到五点钟时她与丈夫在家里吃饭。丈夫的质朴,他的健康的思想,他的温厚都使她感动、高兴,她有时会跳起来,冲动地抱住他的头,不停地吻他。

“你啊,狄莫夫,是个聪明的高尚的人。”她说,“但你身上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缺点:你对艺术完全不感兴趣,你否定音乐和绘画。”

“我不懂它们!”他温和地说,“我一辈子都从事自然科学和医学工作,我没有功夫对艺术感兴趣。”

“可是,要知道,这是很不好的,狄莫夫!”

“为什么?你的朋友们不懂得自然科学和医学,可你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不懂得风景画和歌剧,不过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有一些聪明人为它们奉献自己一生,而另外一些聪明人则花一大笔钱去买它们,那就是说,它们是有用的。我不懂它们,但是,不懂并不意味着否定。”

“来,让我握一握你的诚实的手。”

午饭后,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去看望熟人,然后去戏院或音乐厅,而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天天如此。

每逢星期三,她家里都要举办晚会。在这些晚会上,女主人和客人不玩纸牌,也不跳舞,而是津津乐道于各式各样的艺术:剧院演员朗诵,歌剧演员唱歌,画家们在各种纪念册上作画(奥丽加·伊万诺夫娜有许多类似的纪念册),大提琴家拉琴。女主人也作画、雕刻、唱歌、伴奏,在朗诵、演奏、唱歌间歇时,他们便谈论文学、戏剧、绘画,并且争论不休。这里没有女人,因为奥丽加·伊万诺夫娜认为,所有的女人,除了女演员和自己的女裁缝外,都是乏味的、庸俗的。每次晚会都出现这样的事:女主人一听见门铃响,就吃惊似的现出得意的表情说,“这是他!”这个所谓的“他”,是指某个应邀而来的名流。狄莫夫不在客厅里,而且谁也想不起他的存在。不过一到十一点半钟,通向饭厅的门就开了,狄莫夫总是带着好心的温和的笑容走出来,搓搓手说:

“先生们,请吃点东西。”

大家来到饭厅里,而且每回在桌上看到的都老是那些东西:一盘牡蛎、一块火腿或小牛肉、沙丁鱼、奶酪、鱼子酱、蘑菇、伏特加酒和两瓶葡萄酒。

“我的亲爱的管家!”奥丽加·伊万诺夫娜高兴得合起手掌说道,“你简直可爱极了!先生们,你们看看他的脑门吧!狄莫夫,你把脸转过来。先生们,你们看,他的脸活像孟加拉的老虎,而他的表情却像善良可爱的鹿。呜,亲爱的!”

客人们一边吃,一边看着狄莫夫。他们在想:“他真是一个好人!”不过他们很快就把他忘了,继续谈论着戏剧、音乐和绘画。

这对年轻夫妇很幸福,他们生活得很惬意。不过他们蜜月的第三周却过得并不美满,甚至是悲伤的。狄莫夫在医院里染上了丹毒,卧床六天,并且只好把他那头美丽的黑发剃光。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坐在他的身边,并痛苦地哭了。不过,当他的病好一些后,她便用一块白头巾把他剃光了的头包起来,并把他画成一个游牧的阿拉伯人。两人都感到非常快乐。他病愈后又到医院上班,但三天后,他又发生了倒霉事。

“我真不走运,奥丽加!”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他说,“今天我做了四个解剖,同时划破了两个手指,而且直到回家后我才发觉。”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吃了一惊。他却笑着说,不要紧,小事一桩,并且说,他做解剖时常常划破手指。

“奥丽加,我工作太投入时,就变得大意了。”

奥丽加·伊万诺夫娜担心他受尸体的感染,天天晚上都向上帝祷告,不过后来总算没有出事,又过着其平和而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目前他们的生活很美好,而且很快就到春天了,它已经在远处微笑,许下了一千件开心事。幸福是无止境的!四月,五月,六月,到城外远郊的别墅去,游玩,速写,钓鱼,听夜莺唱歌,然后,从七月到秋天,画家们便到伏尔加河去旅行。这次旅行,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将以这个团体的不可或缺的身份参加。她已经用亚麻布为自己缝制了两套旅行服,买了旅行用的颜料、画笔、画布和新的调色板。里亚博夫斯基几乎天天都来找她,看看她在绘画方面有些什么成绩。每当她拿画给他看时,他都双手深深地插进衣兜里,紧抿着嘴,呼哧着说:

“是的……您这朵云正在叫喊:它不是被夕阳照亮的那朵云。前景好像被吃掉了,而且,您明白吗,有些东西不是那回事……您那个小木房有点儿不透气,悲戚地吱吱叫着……那个屋角要画得暗一些。不过总的说还不错……我很欣赏。”

他越是说得不明白,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就越容易理解他。

降灵节的第二天,午饭后,狄莫夫买了一些小吃和糖果,就到别墅看妻子去了。他有两周没见到她了,非常惦念。他是坐火车去的,下车后在大片树林里寻找自己的别墅。他一直感到又饿又累,头脑里却幻想着,一会儿他将多么自由自在地跟妻子一起吃顿晚餐,然后就睡个大觉。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个装着鱼子酱、奶酪和白鲑鱼的小包,心里感到很高兴。

当他找到别墅,认出是它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一个老女仆对他说,太太不在家,大概很快就能回来。别墅的外观很难看,天花板很矮,用写字纸裱糊着,地板凹凸不平,全是裂缝;只有三个房间,一个房间里放着床,另一个房间里桌子上和窗台上随便堆着画布、画笔、脏纸和男人的大衣及帽子,在第三个房间里,狄莫夫看见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其中两人是黑头发,留着胡子,第三个则刮光了脸,很胖,看样子是个演员。桌上茶炊的水已经开了。

“您有什么事吗?”演员嫌恶地看着狄莫夫,用男低音问道,“您要找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吗?请等一等,她很快就回来了。”

狄莫夫坐下来等着。一个黑头发的男子没有睡醒似的、无精打采地瞧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或许,您是想喝茶吧?”

狄莫夫又饥又渴,不过,为了不破坏晚餐的胃口,他拒绝了茶。很快他就听见了脚步声和熟悉的笑声。门一响,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就踏进屋里来了。她戴一顶宽边草帽,手里提着一个盒子,跟在她后面进来的是快活的红光满面的里亚博夫斯基,他拿着一把大洋伞和一个折凳。

“狄莫夫!”奥丽加·伊万诺夫娜叫起来,高兴得满脸通红。“狄莫夫!”她又叫了一遍,把脑袋和双手都靠在他的胸口上。“这是你吗!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