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俩(第3/5页)

“你跟我来。”那警察说。

我们走过一条街后,就看见那辆公共汽车,和昨天早上皮特上车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车灯没亮,车里也没人。这是个像火车站一样的固定汽车站,有个售票处,柜台后有个人,那警察说:“去那儿坐着。”我就往长凳上一坐。那警察又说:“我要用下电话。”于是他拿起电话说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听筒,对柜台后的人说:“留意着他。等哈伯沙姆太太起床穿好衣服我就回来。”说完,他走出车站,我站起身,朝售票柜台走去。

“我要去孟菲斯。”我说。

“要去要去,”那人说,“先去凳子上坐好。福特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我不认识什么福特先生,”我说,“我要乘那辆车去孟菲斯。”

“你兜里有钱吗?”他说,“车票七毛二分一张。”

我拿出火柴盒,给他看那颗鹭鸟蛋。“我用这个和你换张车票,”我说。

“那是啥玩意?”他说。

“一颗鹭鸟蛋,”我说,“你肯定没见过,值一美元呢,我七毛二分就卖给你。”

“不行,”他说,“那辆车的主人们只收现钱。要是我拿车票换什么鸟蛋、牲口之类的,他们会炒了我的。去吧,你还是去凳子上坐着,听福特先生 ——”

我扭头就朝门口走,但他不放我走,他一手撑住柜台,一跃过来,追上我,伸手就想拽我的衬衣。我嗖地抽出我的小刀,甩出刀尖。

“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砍了你的手。”我说。

我试着避开他,冲门口跑,可他的身手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大人都快,几乎和皮特一样快。他截住我,一背脊靠在门上,往那儿一站,微微抬起一只脚,让我无路可逃。“回凳子上坐着,待那儿别动。”他说。

没其他的路出去,他又立在那儿抵着门,我只好回长凳等着。过了一阵,我觉得车站里好像到处是人。后来,那警察又出现了,这一回,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穿着皮大衣的太太,虽然脸上化过妆,但仍看得出她们是匆匆忙忙起的床,脸上不大高兴;其中有一位年纪大点,另一位很年轻,两人一齐低头瞅着我。

“他连外套都没穿!”年纪大的那位说,“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跑这儿来的?”

“我还想知道呢,”那警察说,“从他嘴里啥也问不出来,只说他哥哥在孟菲斯,他要回那儿去。”

“就是这样,”我说,“我今天一定得到孟菲斯去。”

“当然得到了,”年纪大的那位说,“你保证到了孟菲斯就能找到你哥哥吗?”

“我想能找得到的,”我说,“我就那么一个哥哥,认识他半辈子了,只要看见他我就能认出来。”

年纪大的那位望着我说:“我总觉得他看上去不像是住在孟菲斯的人。”

“的确,”那警察说,“不过也说不准。他住哪儿都有可能,穿没穿外套都一样。现如今的世道,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天一亮,就不晓得从什么鬼 ——地方冒出来,想吃顿早饭。不光是男孩儿,姑娘也不少,一个个连路都还走不好呢。昨天他搞不好还在密苏里呢,要不就是得克萨斯,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认定了他哥哥在孟菲斯,我看也只能送他去,叫他自己找找看。”

“也对。”年纪大的太太说。

年轻的那位在我旁边坐下,打开一个手提包,掏出一支自动笔和几张纸。

“好啦,小可爱,”年纪大的那位说,“我们来帮你找哥哥,但首先我们要给你建一个个人档案。我们得知道你的名字、你哥哥的名字,你在哪里出生,还有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不需要什么个人档案,”我说,“我只想去孟菲斯。今天就得赶到。”

“看到了吧?”那警察说,模样好像还挺得意,“早跟你们说了。”

“你还算走运,哈伯沙姆太太,”柜台后那家伙说,“他身上没带把枪出来。不过,他亮起刀子来,是真的 ——我意思是,不比任何男人慢。”

但年纪大的女士只是站在那儿望着我。

“哎,”她说,“哎,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看,”柜台后那家伙说,“这样,我自掏腰包给他买张票,以免公司卷入流血冲突,等福特先生向市委会一汇报,这就成了本市的大事件了,他们不仅会补偿我钱,还会发我一枚奖章呢。怎样,福特先生?”

不过没人理他。年纪大的太太仍旧站在那儿低头望着我。她又 “哎”了一声,然后从钱夹里掏出一块钱,交给柜台后那家伙。“我想他买张儿童票就行了,是吧?”

“嗯哼,”柜台后那家伙说,“我也真不知道公司是什么规定。我看我很有可能因为没把他装箱子里再标上 ‘毒药 ’二字落得被炒鱿鱼的下场。不过,我愿意冒这次险。”

买完票,他们就都走了。后来那警察又回来,带给我一个三明治。

“你确定能找着你那哥哥吗?”他说。

“我没看出来为什么找不到,”我说,“就算我没先看见皮特,他也会看见我的。他也认识我的。”

然后,那警察也走了,没再回来,我吃起三明治。后来,车站里又进来许多人买票,再后来,柜台后那家伙说时间到了,我像皮特一样跳上车后,车就开了。

我看到了所有的城镇,我全都看见了。当汽车开得飞快时,我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困得要命,但我从没见过的景色实在太多了。我们的车离开杰斐逊,穿过田野和树林,到了另一座镇子,驶出那镇子后,再穿过田野和树林,进入又一个镇子,镇上有商店、轧棉厂,还有水塔,车沿着铁路开了一阵子,当中,我看见铁路信号杆在移动,后来连火车也看见了,又过了几个镇子后,我简直累垮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我决不想错过啥。接着,孟菲斯快到了,可在我看来,说是快到了,实际上硬是过了好几里也还没到,经过一大片商店时,我想这总是孟菲斯了,车该停了吧,可还没到呢,于是我们又继续往前,又路过一座座水塔,路过厂房上一根根矗立的烟囱,它们要都是轧棉厂和锯木厂,我可从没见过那么多聚在一起的,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我都不晓得他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棉花和木头。

后来,我看见孟菲斯了,我知道这回错不了,它高得都快上天了,看上去就像十来个比杰斐逊还要大的镇子加到一块儿在田野的一边拔地而起,朝天耸立,比约克纳帕塔法县(2)所有的山都高。进了孟菲斯后,车每开几步路就要停一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小汽车在我们的两边呼地来又呼地去,而且那天,街上挤满了从全城各地来的人,多得我都想不通整个密西西比居然还有人有空卖我一张车票,更别说要给我弄什么个人档案了。之后,车停了,又是一个公共汽车站,比杰斐逊那个大多了,我说:“好哩。要参军的话该上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