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吉夫斯和小姑娘克莱门蒂娜(第3/6页)

“来不及了,我赶时间。写信告诉我吧,限一页纸的单面。再见啦。”

她开车走了,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渐渐远去,然后才回去找吉夫斯。他正在一边教小姑娘克莱门蒂娜用手绢叠兔子。我把他拉到一旁。这会儿我心情舒畅了几分,因为我发觉,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他以此为训,摆正自己的身份,纠正错误观念,别再把自己当成府里唯一有脑筋有手腕的成员。

“吉夫斯,”我说,“你一定会很惊讶,事情出了个小岔子。”

“没有,少爷。”

“没有?”

“不错,少爷。但凡有威克姆小姐涉足——请恕我冒昧直言,我总会留心出‘岔子’。少爷或许记得,我常说,威克姆小姐虽然楚楚动人,却——”

“是是是,吉夫斯,我知道。”

“不知这一次具体是什么麻烦,少爷?”

我做了一番解释。

“这个小姑娘擅离职守。她因为往墨水里放果子露,被罚回房思过,所以按理说晚上应该待在寝室里。但是呢,她却跑出来找我,大嚼八菜套餐,吃完又跑到海洋广场,坐在大银幕前一番消遣。因此,咱们的任务是趁别人不注意把她送进校门。吉夫斯,不妨告诉你,这个小烦人精服刑的学校,正是阿加莎姑妈的老朋友梅普尔顿女士打理的那间。”

“果然,少爷?”

“麻烦啊,吉夫斯,啊?”

“是,少爷。”

“或者可以说,麻烦大了?”

“无疑,少爷。我或许有个办法——”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立刻举手制止。

“我不需要你的办法,吉夫斯。此事我自有主张。”

“我不过是想建议——”

我再次举手制止。

“休再多言,吉夫斯。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和以前一样,我有了个主意。或许你有兴趣听听我的脑筋是怎么转的。我当时左思右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像圣莫尼加这种地方,旁边很可能有座玻璃暖房,备有花盆那种。之后,电光火石之间,计划成型了。我打算找一些绳子,系在花盆上,再摆到树枝上——暖房旁自然会有一棵树遮盖——然后退到远处,握好绳子一端。你呢,就带着那个小姑娘在大门前候着,小心着别叫人看见。我一拉绳子,花盆掉下来砸碎玻璃,就会有人闻声出来,趁着大门敞开,你赶紧把小姑娘送进去,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啦。瞧,在这项行动中,你的任务再简单不过,走过场而已,不用担心操劳过度。怎么样?”

“这,少爷——”

“吉夫斯,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这个陋习,每次我一提什么计谋策略,你动不动就是一句‘这,少爷’。每听一次,我就越不高兴。不过呢,你要是能有什么批评意见,我倒是乐意洗耳恭听。”

“我只是想说,少爷,这个计划似乎失之繁复。”

“这地方密不透风,不繁复是不行的。”

“未必,少爷。我之前想说,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我叫他收声。

“不需要另辟蹊径,吉夫斯。咱们就按我列的步骤走。我给你10分钟的准备时间,足够你在大门前找好位置、我去找绳子的了。时间一到,我就去执行那些技术性的部分。什么也别说了。抓紧行动,吉夫斯。”

“遵命,少爷。”

我精神抖擞地爬上通往圣莫尼加的小坡,同样精神抖擞地推开前门,踏进幽暗的花园。但是,就在踏上草坪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给换成了面条,脚步不由止住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开始的时候浑身是劲儿,蠢蠢欲动——是这个词儿吧,接着,莫名其妙地,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就像有人伸手把闸给拉了。此时此刻,我就是这种感受,极其不痛快——好比你在纽约那种摩天大楼顶层搭直达电梯,到了第27层才发觉,刚才不小心把心肝脾肺都落在第32层,再回去取是来不及了。

如同一块冰掉进后脖颈,我大彻大悟。是我太冲动了。就为了摆吉夫斯一道,结果把自己害了,揽上了这辈子最糟糕的差事。眼看离学校越走越近,我越发后悔,刚才不该对他那么傲慢,不肯听他陈述那个另辟的蹊径。我此刻觉得最需要的就是另辟蹊径,并且越另辟我越欢迎。

这会儿我突然意识到已经走到了暖房门口,片刻工夫,我就深入其中捡花盆去了。

再之后,向大树进发:冰雪中举起旗帜,旗上有一句古怪的题词:“更高的目标!”

说到这棵树,好像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故意长在那儿的。对于在阿加莎姑妈密友的花园的树上跳来跃去,我的总体基本原则仍然不可动摇,但也得承认,要做这件事,还非这棵树不可。这大概是棵雪松还是什么的;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世界之巅,脚下熠熠发光的就是那暖房棚顶。我把花盆放在膝头,开始绑绳子。

话说我手上忙着绑,思绪却不由自主,闷闷地开始思考“女人”这个题目。

当然了,这一刻,老好的神经正遭遇相当大的压力。现在回想起来,想法未免有些极端,但就在那种传说中的黑沉沉、万籁俱寂的时候,对于一位有识之士,越是思考女性,就越深觉不可思议:怎么能容许这个种群繁衍于世上呢?

在我看来,女人就是岂有此理。就说搅和在眼下这桩麻烦里的这几个女人吧。出头鸟就是我阿加莎姑妈,即臭名昭著的“庞特街公害”,披着人皮的食人鳄。此其一。她的密友梅普尔顿女士呢,这么说吧:在我们唯一的那次见面中,我立刻看出,她这种人不是阿加莎姑妈的密友才怪呢。此其二。伯比·威克姆,到处引诱清心之人,帮她做眼下这种勾当。此其三。伯比·威克姆的表妹克莱门蒂娜,本该一心只读圣贤书,研习贤妻良母之道,却白白辜负大好青春,只知道往墨水瓶里灌果子露——

乌合之众啊,乌合之众!

我的意思是,乌合之众!

就这么左思右想,我不禁义愤填膺,正在兴头上,还想继续大发宏论,这时突然有一束大光从树下照耀过来,接着只听一个声音说:

“嘿!”

说话之人是个警察。我之所以知道,除了因为他手中的提灯,还因为他这句“嘿”。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讲过有一次我闯进炳哥·利透家里,偷取他夫人记述自家先生的那盒肉麻文章的录音带,从书房窗户脱身之后,正好落入法网。那位法律卫士当时也是一句“嘿”,并且重复了多次。显而易见,这是警务人员的培训功课。话说回来,考虑到他们和人打招呼时的一般情况,这么开启对话实在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