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西皮的自卑情结(第4/5页)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一丝面粉的痕迹也没有。

“老天!”我忍不住说。

看来我终究还是兵败滑铁卢了。但要命,我哪知道这位堂堂的校长居然厚着脸皮直闯西皮“闲人免进”的办公室,而没有按正常有序的步骤走公用的那扇门?

他扬起鹰钩鼻对准我。

“怎么?”

“我找西皮。”

“西珀利先生还没回来。”

他语气尖酸刻薄,看来是不习惯等人。

“嗨,一切还好吧?”我试图缓解气氛。

他本来已经埋头报纸了,闻言又抬起头,好像把我当累赘。

“抱歉?”

“哦,没事。”

“你刚才说话了。”

“我就是问‘一切还好吧’,知道吧?”

“什么还好?”

“一切。”

“我没听明白。”

“算了。”我说。

这轮寒暄有点无以为继,对方不太爱搭理人。

“天气不错。”我说。

“嗯。”

“据说庄稼盼着下雨。”

他本来又埋首报纸了,这回被拉回现实,有点气呼呼的。

“什么?”

“庄稼。”

“庄稼?”

“庄稼。”

“什么庄稼?”

“哦,就是庄稼呗。”

他把报纸一放。

“你似乎迫切希望告诉我一些庄稼的信息。究竟是什么?”

“听说庄稼盼着下雨。”

“是吗?”

对话到此为止。他继续读报,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拄着手杖的把手。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

又过了两个小时,抑或只有5分钟,走廊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异响,好像小动物受伤了。沃特伯里那厮抬起头,我也抬起头。

异响越来越近,径直进了屋子。原来是西皮在唱歌。

“——我爱你。我只有这句话。我爱你,我哎——哎——爱你。永远的——”

他不唱了,我只恨太迟。

“哦,嘿!”他说。

我吓了一跳。上次见到西皮,大家还记得吧,他还是一副“我不知道上膛了”的样子。一脸憔悴,愁眉苦脸,两只黑眼圈。就是那类症状。可眼前呢,24小时还没过,他就变得精神焕发了。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灵活的嘴唇弯成一道幸福的弧线,仿佛多年以来早饭前都例行灌下6便士的量似的。

“嘿,伯弟!”只听他说,“嘿,沃特伯里老兄!不好意思来晚了。”

沃特伯里那厮听到这么亲昵的呼语可一点也不高兴。他摆出一副冷冷的姿态。

“你来得太晚了。不妨告诉你,我等了半个小时以上,要知道,我的时间可不是没有价值的。”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西皮欢天喜地地说,“你是来问我昨天那篇《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家》怎么样,是吧?这个嘛,我读过了,很抱歉,沃特伯里,我亲爱的朋友,答复是毙掉。”

“你说什么?”

“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完全不对路。我们报纸的定位是社会文娱,比如初进社交界的小姐参加古德伍德赛马会的穿着打扮啦,知道吧。我昨天还在公园里遇见贝蒂·布特尔小姐来着。她嫂子也就是皮布尔斯公爵夫人,人称‘疯姐儿’的。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我们的读者对《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家》不感兴趣。”

“西珀利——”

西皮伸出手在他背后轻拍了两下,如同慈父一般。

“听着,沃特伯里,”他温和地说,“咱们都心知肚明,我总不好意思拒绝老朋友,但我也得为报纸负责。不过呢,不用灰心丧气,坚持不懈,总会有成果的。你那篇东西大有希望,但你得研究一下市场。时刻留神,看编辑需要什么内容。好了,我有个建议:不妨写一篇轻松愉快的小品文介绍宠物狗。你大概也发现了,红极一时的巴哥犬最近已经不再风靡,取而代之的是狮子狗、格里芬犬和锡利哈姆梗。从这个角度入手,然后——”

沃特伯里那厮大步迈向门口。

“我对从‘那个角度入手’没有兴趣,”他生硬地说,“我那篇《伊丽莎白时期的戏剧家》,你不需要,自然有别的编辑欣赏我的作品。”

“就是要有这个劲儿,沃特伯里,”西皮亲切地说,“永远别放弃。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编辑要了你一篇稿子,就再投一篇。要是被退稿,那就换一家。继续努力,沃特伯里,我会密切留意你未来发展的。”

“费心,”沃特伯里那厮愤愤地说,“你的专业意见想必大有助益。”

他说完就摔门走了。我转身望着西皮,只见他正在屋子里打转,像只兴奋的沙锥鸟。

“西皮——”

“嗯?什么?我不能久留,伯弟,不能久留,回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待会儿要带格温德琳去卡尔顿吃下午茶。伯弟呀,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订婚了,知道吧?有未婚妻了。万事俱备,签字画押了。婚礼——6月1日11点整,在伊顿广场圣彼得教堂。礼物请于5月末前送达。”

“西皮!静一静。怎么回事?我还以为——”

“嗨,说来话长啦,这会儿没空跟你说。问吉夫斯吧,他跟我一块过来的,这会儿正在外面等着。总而言之,我看到她伏着身子啜泣,就知道只要我一句话就够了。于是我握住她的小手,然后——”

“你说伏着身子是什么意思?在哪儿?”

“你家客厅里。”

“什么?”

“什么什么?”

“她怎么会伏着身子?”

“因为我躺在地上啊,笨蛋。姑娘家的看到人家躺在地上自然要俯下身子。回见了,伯弟,我赶时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门。我急速猛追,但还没到走廊,他已经在下楼梯了。我一路追去,到了路面上一看,连个人影都不见。

其实呢,人影还是有的。吉夫斯正站在人行路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通衢上的一只抱子甘蓝。

“西珀利先生已经走了,少爷。”他看到我冲出来。

我停下脚步,擦擦额角。

“吉夫斯,”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西珀利先生的恋爱,很高兴地报告少爷,一切如他所愿。他和莫恩小姐喜结良缘。”

“我知道,订婚了嘛。但这是怎么回事?”

“恕我擅自做主,借着少爷的名义打电话给西珀利先生,请他即刻到公寓来一趟。”

“哦,他就是这么去了公寓?然后呢?”

“接着我又擅自做主,打电话给莫恩小姐,称西珀利先生遭遇了严重意外。不出所料,这位小姐听到消息情绪大为震动,并说自己会立刻动身,赶到西珀利先生身边。她到达以后,一切顺理成章。原来莫恩小姐一直对西珀利先生有情,因此——”

“我就知道,等她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严重意外,觉得自己被耍了,一定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