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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说的,不值一提的小活儿。这可不算是小事情……要把几堵墙推倒,其程度远远超过小活儿了。你们可真会说笑啊……”

“埃迪,听我说,你是了解我的,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不会来麻烦你的,你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埃迪,你知道一粒灰尘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吗……想想看,这些隔墙就像是一道竖起的屏障,阻挡在我们与阳光普照的林中空地之间。你不觉得让那些荒谬的屏障继续留在那儿,是对生活的一种嘲弄吗?当你因为一些危险的石头,从而要绕过所要到达的目标时,你不觉得害怕吗?埃迪,你难道没有发现,生活中到处充满了令人恐惧的象征吗?”

“那好,你们干吧。不过一定要小心……”

“别担心,我可不是疯子。”

当我挂断电话的时候,贝蒂正在瞧着我,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菩萨般的微笑。我发现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光芒,这可以追溯到人类的远古时代,那时男人们流着汗、大声呼喊着,为他们的女人开凿出一个可供藏身的洞穴,她们微笑着站在旁边的树荫里。从某种程度上说,想到我能满足这一产生于远古时代的需求,我感到很高兴。我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为人类浩瀚的长河奉献出个人的一滴水。更何况一桩小活儿是不会把人累垮的,而且现在如果不会在电锯和电钻柜台碰到一个搞促销的家伙,那真是见鬼了。这能让人鼓足勇气,至少可以解决架子之类的木工活。其中的秘诀,就是小心不要被推销员的花言巧语弄得头脑发热,失去理智。

“好吧,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我问。

“是的。”

“你不觉得肚子饿吗?”

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上播的一部恐怖片,一些家伙从坟墓里钻出来,发出恐怖的叫喊,他们在夜色中四处逃亡。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打瞌睡,甚至睡了几秒钟呢。当我再把眼睛睁开时,可怕的场景还在继续,他们在空旷的街头发现一个老女人,把她的一条腿吃掉了。他们长着镀金的眼睛,在看着我剥香蕉皮。我们一直等到他们中所有的人全都被火焰喷射器烧焦,然后才去上床睡觉。

我们把沙发坐垫搬到卧室里,我发誓明天早晨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去买个床垫,我拿自己的脑袋向天发誓。我们默默地铺好了床,床单都已经洗过了,当床单搅动着屋内的空气,像降落伞一样落下来的时候,竟然干净得一尘不染。我们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了,完全不必担心有被病菌感染的危险。

一大早,我就听见有人在砰砰地敲门。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因为我看见黎明时苍白的微光,羞怯地徜徉在窗户后面,而且闹钟的表面依然闪着亮光。我必须得起床了,虽然我觉得肚子不大舒服,但是我还是迅速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没有吵醒贝蒂,自己先下楼了。

我打开了门,早晨的寒风让我打了个寒战。一位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头上戴着一顶大盖帽,大概有两天没刮胡子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嗨,希望没有打搅你休息,”他说,“是你把床垫扔到垃圾桶上的吗?”

我发现在他身后有一辆运送垃圾的自动装卸车,正在缓缓地移动着,上面安装着橘红色的旋闪灯。我终于把它与老人联系到一块儿了。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不会运这种东西,我们甚至都不想听人说起它。”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把它切成一块块的,然后每天吃下去一块吗?”

“我怎么知道。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床垫,不是吗?”

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寂静。白天似乎在伸展着四肢,就像一只从安乐椅上跳下来的猫一样。老人点了一支香烟,烟头上闪着火光。

“我明白这会使你感到厌烦,”他接着说,“我可以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没有什么比扔掉床垫更让人头疼的了……但是博比发生事故后,我们不想再去碰这种东西了。更何况,那个床垫也是完全一样的,我仿佛又看到博比把它装进汽车的翻斗里,接着五分钟之后,他的胳膊就被炸飞了。你能想象那种可怕的场面吗?”

他说的话让我如坠五里雾中,我的眼睛带着睡意,还有一半没全睁开呢。说了半天,博比究竟是谁呢?当我正想问他的时候,那个坐在汽车驾驶室里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从马路对面向这边叫喊起来。

“嗨,怎么回事?有人找你麻烦吗?”

“是他,他就是博比。”老人说。

博比继续坐在卡车上,他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周围冒出一团团白色的水汽。

“是这小子拿这该死的床垫给我们惹麻烦吗?”他叫着说。

“别激动,博比。”老人说。

我觉得冷极了,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丫呢。外面到处都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在早晨的空气中漂浮着,我的脑子反应比较迟钝。博比嘴里抱怨着,他打开车门,嘟囔着从卡车上跳下来。我浑身哆嗦起来。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运动服,袖子卷得高高的,我看到他的一只胳膊没了,袖子末端露出一个巨大的钩子。那是一种外面镀铬的、最廉价的人造假肢,通常是由保险公司赔偿的,它的尺寸与汽车减震器差不多。我一下子被惊呆了。老人叉着腿站在那儿,目光停滞在他的烟头上。

博比飞快地转动着眼睛,向我们走过来,他撇着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就在那一刻,我仿佛又坐到电视机前,眼前出现恐怖片里的一个场景,只不过我现在身处活生生的现实中。博比看上去彻底疯狂了,幸好他走到床垫跟前时站住了。一束灯光正好照在他的头上,就像刻意安排好的一样,让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他脸上的泪水像是激光刻上去的一样。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想他大概是在向床垫发出怒吼。老人抬起头来注视着天空,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接着又慢慢地吐出来。

“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玩意儿了。”他对我说。

博比发出的嚎叫像一支标枪似的,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看着他用那只健全的手举起床垫,就好像抓住一个人的脖子似的。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眼前他抓住的这个家伙,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他挥动着胳膊狠狠地砸在床垫上,铁钩从里面穿透出来,卷出一些碎棉花撒到路边的人行道上。旋闪灯让我产生出一种幻觉,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蜘蛛,正在我们的周围编织着它的网。

当博比哭泣着将他的假肢从床垫中抽出来的时候,老人把他的烟头儿碾碎了。可怜的博比踉踉跄跄地,但是始终没有倒下。天亮了。他又发出一声尖叫,这次他瞄准得低了一点,大概在肚子的位置,他的假肢像一颗炮弹一样洞穿了它。床垫被劈成了两半。博比一刻不停地抽出假肢,又对准了它的头部。布料已经撑不住了,“啪”的一声裂开了,就好像杀猪的时候,猪的脖子砍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