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佛界和魔界(第3/5页)

“真是一位好母亲啊。但是,一谈到女芭蕾舞演员结婚、恋爱的话题,令堂脑子里好像旋即浮现出品子的事,陷入沉思。”

野津的话,也使品子烦恼透了。

“是那样吗?”

波子的排练场没有灯光,门却是敞开着。

波子没在屋里。

日暮时分,地下室昏暗,只有墙上的镜子发出暗淡的光。沿着对面的路,路灯的光投影在长长的高窗上。

空荡的排练场,冷飕飕的。

品子开亮了灯。

“没在吗?回去了吧?”野津说。

“嗯,不过,房间没上锁呀。”

品子到小房间里看了看。波子的排练服挂在那里。她摸了摸,冷冰冰的。

排练场的钥匙,波子和友子各执一把。一般是友子早到,由她开门。

友子不在,母亲将友子的钥匙委托给谁保管了呢?品子粗心,竟不关心母亲的排练场的钥匙。莫非友子不在带来的不方便,甚至波及钥匙上?

尽管如此,一丝不苟的母亲为什么竟忘记锁门就走了呢?品子深感不安。

今天是莫名其妙的日子。品子到父亲的房间里看了看,父亲不在。她来到母亲的排练场,母亲也不在。这些事凑在一起,使品子越发忐忑不安。

就像一个人刚刚还在,走后还有他的影子,这反而使人更觉得空虚了。

“妈妈会上哪儿去呢?”

品子照了照那里的镜子。她觉得母亲刚才仿佛还在镜中。

“哎呀,铁青……”

品子看见自己的脸色,不禁惊叫一声。野津在对面,她不好重新化妆。

品子她们排练出汗,几乎不涂白粉,口红也是抹了薄薄一层。很少用化妆来掩盖脸色。

品子来到排练场,把煤气暖炉点燃。

野津靠在把杆上,目光追着品子说:

“不用生炉子了。你不是也要回去了吗?”

“不,我想等妈妈。”

“她会回来吗?那么,我也……”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品子把水壶坐在暖炉上,然后从小房间里把咖啡容器拿出来。“是个好排练场啊。”

野津说着,环视四周。

“有多少学生呢?”

“六七十人吧。”

“是吗?前些日子我问了沼田,他说令堂春天也要举办表演会。”

“还没决定呢。”

“要是令堂登台,我们也想助她一臂之力啊。这里没有男演员吧?”

“嗯。因为没有招收男弟子。”

“在表演会上若是没有男演员,不觉得寂寞吗?”

“嗯。”

品子心里不安,连话都不想说了。

品子低着头倒咖啡。

“连在排练场也用成套银器皿。”野津很稀罕似的说,“排练场上全是女人,真干净。令堂用心真周到啊。”

这么说来,银器皿也很适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室内却没有大泉研究所那种蓬勃的朝气。那边的墙上,张贴着大泉芭蕾舞团几次公演的宣传画,装饰得很华丽。这边的墙上只挂着外国女芭蕾舞演员的照片,加以点缀。连从《生活》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波子都工工整整地装在镜框里。

“我是什么时候观看令堂的舞蹈的呢?可能是战争刚爆发那阵子吧……”

“可能是吧。战争恶化以后,母亲也没有离开过舞台。”

“是和香山一起跳……”

野津试图追忆起当年波子的舞蹈。

“从现在来看,香山当年相当年轻。恰好是我这个年龄吧。”

品子只是点点头。

“他同令堂的年龄相差很大,看不出来啊。”野津压低声音说,“据说香山也经常和品子一起跳?”

“什么一起跳!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根本谈不上什么一起跳。”

“那时品子多大?”

“最后同他跳?是十六岁。”

“十六岁?”野津回味似的重复了一遍,“品子忘不了香山吗?”

品子竟明确地回答说:“忘不了啊。”

这连品子自己也没有想到。

“是吗?”

野津站起身来,双手揣进大衣兜里,在排练场上踱来踱去。

“可能是吧。我是那样想的。我很理解。不过,香山已经不是我们世界里的人啦,是吧?”

“没有的事。”

“这么说,品子同我跳舞,也觉得是在同香山跳啰?”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两次回答都一样啊。”野津从对面径直冲品子走过来,“我等着可以吗?”

品子像是害怕野津靠近,摇了摇头。

“有什么可等的,这种……”

“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在等待着你啊。老早以前就……再说,香山又不是你的什么情人吧?”

野津说,香山不是你的情人。也许是那样。

然而,品子纯洁的感情恰恰同野津这句话的意思相反。

野津还未来到品子身边,品子就霍地站了起来。

“香山先生即使什么都不是,也没有关系。我对别人……”

“别人?我也是别人吗?”野津喃喃自语,改变了方向,往旁边走去了。

品子望着墙镜映现的野津的背影。他的脖颈上围着一条米字格红围巾。

“品子还在做少女的梦吗?”

品子在镜中追逐着野津的身影。这时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闪闪有光。不是为了野津。毋宁说是涌起一股拒绝野津的力量,同时也涌起一股要战胜自己内心寂寞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样的寂寞呢?品子总感到寂寞,自己的身体也骤然绷紧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在家母说我的舞蹈没有前途之前,我不考虑婚姻问题。”

“在令堂说你的舞蹈没有前途之前?同香山也……”

品子点了点头。

野津一直走到对面的墙边,回头望了望品子,品子在点头。

“是梦啊,真不愧是位小姐。这么一来,我和你跳舞,不就成了阻挠你结婚吗?小姐这种人给男人分派了不可思议的任务啊。”野津说着走了过来,“你在撒谎。你心中思念着香山,才说这种话。”

“不是撒谎。我想和家母在一起。家母为了我的舞蹈,整整倾注了二十年的心血。”

“我维护你的舞蹈……”

品子好像也点了点头。

“那么,我相信你的话了。你同我跳舞的时候,没想到要同香山结婚啰?”

品子皱起眉头,盯着野津。

“我爱你,你则爱香山。但是,你同我跳舞,这两种爱都受到抑制。这样,品子和我跳的双人舞是什么幻影呢?是两种爱的虚幻的流动吧?”

“不虚幻啊。”

“总觉得像是一个脆弱的梦。”

野津被品子闪烁的目光打动。他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神采飞扬。在咄咄逼人的美貌中,唯有眼睑带着几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