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皇宫的护城河(第4/5页)

波子夜间观赏护城河的鲤鱼。竹原盯着她的背影,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实在叫人受不了。

“波子,这种玩意儿,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他大喊了一声,“算了,别看啦。你不能看这种玩意儿。”

“为什么?”

波子转身从柳荫下回到了人行道上。

“这样小的鲤鱼,即使有一尾,谁也不会去看的啊。你却看到了……”

“尽管谁也没发现,谁也不知道,但这尾鲤鱼确实在这里生存下来了。”

“你就是这种人。专爱发现什么孤零零的鲤鱼……”

“也许是吧。不过,这鲤鱼在宽阔的护城河里,偏偏选中过往行人多的拐角,在这个角落纹丝不动,你不觉得奇怪吗?来往行人没有发觉,以后对谁谈及这尾鲤鱼,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吧。”

“那是因为发现它的人反常。也许鱼游来,也是希望让波子看的吧。孤独之身,同病相怜啊。”

“对,那边护城河有鲤鱼,中央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请爱护鱼’。”

“噢,那很好。不是写着‘请爱护波子’吗?”竹原说着笑了起来。他望了望护城河的水面,仿佛在寻找告示牌。

“在那边呢。你连告示牌也没看见吗?”波子边笑边说。

一辆美国军用汽车开到他们两人身旁,车上坐着美国人,男男女女的。

美国的新型汽车,在人行道旁排成长长的一行。一辆接一辆地驶过去了。

“竟在这种地方观赏可怜的鱼,这样可不行啊。”竹原又说,“你早就应该改变这种性格。”

“是啊,为了品子也应该……”

“也为了你自己……”

波子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决心卖掉我们家的厢房,虽然不只是为了品子。这是你以前租赁过的厢房,所以在卖掉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哦。那么我买下来吧。这样,也许将来你想卖正房的时候,更好办点儿。”

“真的?你这种决定是突然作出的吗?”

“这,实在对不起。”竹原像表示歉意似的说,“我抢先说了,失礼了。”

“不,正如你所说,正房早晚也是要卖掉的。”

“到了那个时候,正房的买主一定很介意厢房是什么样的人居住。虽说是厢房,都在一个宅院之内,连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先卖厢房,日后正房说不定就很难卖出去了。我买下厢房的话,等你卖正房时,也可以一起卖出去。”

“噢……”

“不过,与其出售厢房,不如把四谷见附那块废墟卖掉更好。那里杂草丛生,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噢。可是将来,我想在那里修建品子的舞蹈研究所……”

竹原刚想讲估计修建不起来,转念又说道:

“不一定非要在那里不可嘛。修建的时候,可以再找个更好的地方呀。”

“是啊。可是那块土地充满了我和品子的舞蹈理想。打我年轻、品子幼年的时候起,我们跳舞的灵感都是在那里产生的。我常常在那里看见各种舞蹈的幻影。不能把那块土地交给别人。”

“哦……那么,就不要把厢房分开卖啰。这种时候,不如将北镰仓的宅邸一起卖掉,然后在四谷见附兴建一座兼带研究所的宅邸。这是可能的。我的工作若按现在这种情况发展,也可以助你微薄之力。”

“可是,我丈夫怎么也不同意我把它卖掉。”

“但是,这要看你的决心啰。倘使不坚决行动,研究所轻易修建不起来。我认为现在正是机会。光靠变卖衣物维持生活,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来。据说,许多舞蹈家由于没有好的排练场,十分苦恼,倘使现在就兴建一所颇具规模的研究所,还可以让其他舞蹈家使用,这对品子不是很有好处吗?”

“矢木不会允许呀。”波子有气无力地说,“即使对他说,他会照例‘唔’地应一声,露出一副深思的样子。从前我以为他真是个深谋远虑的人,总是‘唔,是吗?’……煞有介事,谁知他就在这时候打起小算盘来了。”

“不至于吧。”

“我觉得准是那样。”

竹原回头望了望波子。波子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碰在一起了。

“不过,我觉得你这个人也是不可思议。我无论和你商量什么事,你都能当机立断,从不曾感到为难。”

“是这样吗?不是我没有对你打小算盘,就是我变成凡夫俗子了吧?”

波子没有从竹原的脸上移开视线。

“可是,你买了我家的厢房,打算干什么用呢……”

“干什么用,我还没想好。”竹原又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我是被矢木体面地从厢房里撵出来的,如果我把它买下来,就住进去,报复一下矢木。但是,矢木可不会把房子卖给我。”

“这是矢木的事了。说不定他会打算盘,出乎意料地愿意卖呢。”

“矢木从来没有打过算盘,不是吗?打算盘始终都是波子的任务吧。”

“是啊。”

“不过,正如你所说的,矢木是个绅士,即使是卖给我也没关系。就是在梦里他也不会流露出妒忌的神色……假如不卖给我,他又怕世人认为他吃醋。他讨厌这样的事。你们之间究竟存不存在妒忌呢?你们彼此都不流露出来,旁观者都觉得有点害怕了。令人感到这是暴风雨前夕的静谧……”

波子默不作声,冰冷的火焰在心底颤动。

“我想把你家的厢房买下来,并不是有什么大的企图,只不过觉得时不时在那间厢房里出现,成为矢木的眼中钉,倒也有意思。我想剥掉矢木伪君子的外衣……但比起矢木的妒忌来,势必首先要折磨你波子。我这样处在你们两人之间,心情平静不了啊。”

“不管你在哪里,我的痛苦都是一样的。”

“为我痛苦?”

“也有这种成分。还有其他的痛苦。我刚才说把房子卖掉修建舞蹈研究所,为女儿固然好,可高男怎么办?高男是个模仿能力很强的孩子,他老学着他父亲的样子。若是为高男设身处地想一想,这也许是合乎道理的。我净偏爱品子的芭蕾舞,高男很容易处在姐姐的光环之下……”

“是啊,不注意可不行。”

“再加上舞蹈团干事沼田执拗地施展计谋,离间我们四个人。甚至在我和品子之间……弄得我们四分五裂,企图把我当作玩物,把品子当作牺牲品。”

那岸边的柳树丛中,也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请爱护鱼”几个字。

司令部正前面,也许是窗前灯光璀璨的缘故,看不见倒影,只有这里,才比较清楚地看到对岸的松树和这边的柳树倒映在护城河水面上的影子。

窗前的亮光隐隐约约地一直照到对岸石崖的角落。那石崖上,闪烁着幽会的男子抽烟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