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印度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上的分歧(第2/4页)

和往常一样,父亲坚持要加上自己对故事要点的解释。费玛笑了起来:故事本身倒并不可乐,但他的解释特别打趣。费玛的反应让父亲分外开心,分外鼓舞,于是,他又给儿子讲了一则与火车旅行有关的趣闻,这次讲的是一对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他俩迫于无奈,不得不请列车长帮忙。“埃弗雷姆,你当然明白,不是吗,这个故事的内涵不是新娘举止荒唐,而是新郎蠢笨无知。他是一个十足的施勒麻痴。”

费玛自言自语地背出了一句前一天他从埃坦大夫那里听来的话:“我恨不得把他们俩都绞死。”

“埃弗雷姆,你知道施勒密尔和施勒麻痴[5]有什么区别吗?施勒密尔要是把茶弄洒了,这茶就总会泼在施勒麻痴身上。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但事实上,在这则笑话的背后有着某种神秘而又深邃的东西。施勒密尔和施勒麻痴都是永远不死的。他俩手牵手,从一个国家溜达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世纪溜达到另一个世纪,从一个故事里溜达到另一个故事里。就像该隐和亚伯[6]。就像雅各和以扫[7]。就像拉斯科利尼科夫和斯维德里盖洛夫[8]。或者说就像拉宾和佩雷斯[9]。甚至,谁知道呢,也许就像上帝和尼采。谈到火车这个话题,我索性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次,我们国家铁道部门的主管去参加一个各国铁道部门主管出席的世界性会议。是一种‘学术捻(研)讨会’。现在,上帝让驴子开口说话了[10],我们的那位小丑说啊,说啊,就是停不下来。他就是不愿从讲台上走下来。最后,美国铁路部门的主管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举起手,问我们的铁路主管:‘对不起,科恩先生,恕我直言,但贵国到底有多少英里铁轨值得您作这么长时间的发言呢?’Nu,但我们的代表并没有张皇失措,全能者的气使人有聪明[11],他回答说:‘准确的长度我记不清了,史密斯先生,但我们国家铁路的宽度与你们国家的却是一模一样。’顺便告诉你,有一次我听到一个笨蛋也讲过这个故事,不过他搞错了,把美国说成了俄国。他把整个故事的内涵都给弄砸了,因为俄国铁轨的轨矩和我们国家的不一样,事实上和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为了不一样而不一样罢了。要么就是这样的原因:如果拿破仑·波拿巴想卷土重来,再次侵犯他们,他就无法将马车运到莫斯科了。我们刚才谈到哪儿了?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事实上,你没有理由不行动起来、娶上一位可爱的女士。如果你愿意,我将很乐意帮你物色一位女士,也乐意帮你其他的忙。但务必要行动起来,我亲爱的:你毕竟不是小伙子了,至于我呢,nu,夺命的丧钟随时会为我敲响,我到时就不复存在了。巴鲁赫·农贝格死了。上帝宣。度蜜月的新婚夫妇这个故事有趣的部分并不是新郎不得不向列车长讨教如何摆弄新娘。不是的,先生。而是同给车票打孔所发生的联想。然而转念一想,你告诉我,有什么好笑的呢?真的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哈哈大笑吗?你难道不为自己的窃笑感到羞愧吗?这个故事实际上很令人悲伤,甚至令人心碎。事实上,大多数笑话都是不正当地建立在从他人不幸中获得快乐的基础之上。那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费姆奇卡?你是一位历史学家、一位诗人、一位思想家,或许你愿意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人的不幸能使得我们感到快慰?让我们浪笑?给我们这种奇特的满足感?人是一种矛盾,我亲爱的。的的确确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异乎寻常的动物。该哭的时候反而笑。该笑的时候反而哭。他们没有感觉地活着,没有欲望地死去。脆弱的人类啊,他的年日如草一样[12]。告诉我,你最近见到约珥了吗?没有?你的小男孩呢?以后你可得提醒我给你讲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这是我从利岑斯克的以利梅勒克[13]拉比那里得来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离婚和思念的比喻。他本意是把它当作一个关于以色列社会与上帝之间的关系的比喻,但我有我个人的见解。首先你还是给我讲讲你的生活情况和所作所为吧。全错了,埃弗雷姆:我在这儿就像我们那位亲爱的铁路部门主管那样喋喋不休,而你却一言不发。就像荒岛上的赞礼员[14]那个故事一样。这故事我以后再给你讲。可别让我忘了。这位赞礼员由于船只失事竟发现自己在敬畏节[15]期间流落到了一个荒岛上。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我们身上!你看看,我又来了,唠叨个没完,而你却默不作声。说点什么嘛。给我讲讲约珥和那个忧郁的孩子的事。以后务必要提醒我给你讲讲那个赞礼员的故事:毕竟,从某个方面看,我们都像流落荒岛的赞礼员;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日子都是敬畏节。”

父亲每呼吸一次,费玛就听到他胸膛里发出一种微弱、低沉的喘息声,差不多就像猫的呼噜声一样。似乎老人为了开玩笑在他的喉咙里放了一枚哨子。

“喝茶吧,巴鲁赫。茶都凉了。”

老人说:

“埃弗雷姆,我向你要过茶吗?我要你说话。我要你跟我谈谈那个忧郁的孩子,那个你一直隐瞒真相、让别人都以为是那个美国傻瓜所生的你的儿子。我要你的生活有些条理。我要你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16]。我要你为未来操操心,不要日日夜夜总为你那些可爱的阿拉伯人操心。”

“我没有,”费玛纠正说,“为阿拉伯人操心。我都跟你解释过一千遍了。我是在替我们自己担忧。”

“当然,埃弗雷姆,当然。没人能指责你正直的动机。悲哀的是,你试图使之上当受骗的人恰恰就是你自己。好像你的阿拉伯人只是措辞得体、态度礼貌地问,他们能否把纳布卢斯[17]和希布伦[18]收回去,然后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和平就会降临以色列人和以实玛利人[19]。但这并不是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他们想要的是耶路撒冷、费姆奇卡,还有雅法,还有海法,还有拉马拉。把我们的喉咙划开一条口子,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一切。将我们彻底消灭。要是你能劳神听听他们在一起说些什么就好了。可悲的是,你只听你自己的,你自己的,你自己的。”又一声低沉的、拖腔拉调的哨音从父亲的胸膛里溜出来,好像他被儿子的幼稚弄糊涂了。

“事实上,爸,他们最近说的与以前迥然不同。”

“说。多么动听啊。让他们尽情地说吧。嘴上说起来容易。他们只不过从你这里学会了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规则。要滔滔不绝。用动人的词藻。态度上要目空一切。他们说些什么并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就如本·古里安[20]那个流氓在谈到犹太人和非犹太人时常说的一样。”老人显然打算在这一主题上发挥发挥,可突然间他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一阵喘息,最后就是一阵咳嗽。似乎他身体里面有一扇松松垮垮的门,安在嘎吱嘎吱作响的铰链上,一阵微风在这时吹开了他体内的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