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翻开新篇章的希望(第3/4页)

瓦尔哈夫提格的故事刚讲到一半,埃坦有时便会飞快地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坦克上的回转炮塔,迈着轻盈的猫步,消失在自己的诊察室门后。似乎所有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让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反感。另外,他好几年前就知道塔马暗恋他,所以他偶尔也乐得对她放一句尖酸刻薄的话:

“你身上今天什么味儿?”

或者:

“把你的裙子拉直好吗,别在我们面前露腿,白搭!这种风光我们一天至少得看二十次。”

这一次,他说:

“请你帮个忙,把那个女艺术家的阴道和子宫颈放在我桌上好吗?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女士。对,是她的化验结果。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是的,是她的,我要你的没用。”

塔马的双眼,绿色的左眼和棕色的右眼,充满了泪水。而费玛呢,他则像从恶龙嘴里救出公主一样,神气地站起身来,把埃坦刚才提到的资料搁在他的办公桌上。埃坦冲他茫然地瞥了一眼,接着又把他那冷若冰霜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双手上。在手术室无影灯的强光映照下,他那女性化的手指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粉红色光亮:所有的指头看上去几乎都是透明的。他觉得有必要给费玛也来上致命的一击:

“你也许知道月经是怎么回事吧?那么请你告诉利希特夫人,就是今天——对,用电话通知她——我要她在下次月经结束后恰恰第三天到我这里来。如果这种话在电话里说起来不好听,你可以说下次例假后的第三天。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呢。你也可以说在她节日后的第三天,这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根据她的情况敲定就诊时间。谢谢你!”

瓦尔哈夫提格这时赶紧插嘴,就像一个人突然看见失火,赶紧奔过去,随手就把附近桶里的东西往火上泼,根本不看桶里面装的是水还是汽油。他说:

“节日——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有名的故事,说的是贝京[6]和亚西尔·阿拉法特。”

接着,他第N次向大家讲起了贝京有一次如何用自己的老谋深算战胜阿拉法特的流氓无赖的故事。

埃坦回答说:

“我恨不得把他们俩都绞死。”

“加德今天太辛苦了。”塔马说。

费玛这时也掺和进来:

“时事到处艰难。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试图压制我们在占领地上的行为,结果,到处都充满着恼怒和挑衅的气息,人们彼此间都在激烈争吵。”

这时,瓦尔哈夫提格问拉马拉[7]和蒙特卡洛[8]两者区别何在,紧接着又讲起另外一则轶事。在蒙特卡洛和拉马拉之间,他突然开怀大笑。接着,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一下子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两个面颊涨得通红,上面道道青筋暴突,他小心翼翼地吼道:

“好了!休息到此为止。对不起。费玛!塔马!请把这座露天啤酒店立即关闭!我们整个国家比亚洲还要亚洲!还不止是亚洲!是非洲!但至少在我的诊所里,我们大家仍然在工作,就像在文明国度里一样。”多余的号召,因为埃坦早已缩回自己的办公室,塔马洗脸去了,而费玛不管怎样并没离开过自己的办公桌。

五点半的时候,有一位高个儿金发女人身穿一件漂亮的黑色连衣裙走了出来。她站到费玛的桌前,几乎是呢喃地问:显形了没有?她这副样子看上去是不是很丑陋?费玛没有听清她的后一个问题,就对第一个问题做出了回答,而对方却以为是在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

“当然,塔德莫夫人。没人注意的。你放心吧。我们这里做事绝对谨慎。”费玛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故意不与她对视,但还是感觉到了她在哭泣,于是又说道:

“盒子里还有些面巾纸。”

“你也是大夫吗?”

“不是,夫人。我只是这儿的接待员。”

“你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了吗?”

“一开业就来了。从医院开业的那天起我就在这儿。”

“你肯定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情景。”

“我们确实有过尴尬的时候。”

“你说你不是大夫?”

“说得对,夫人。”

“你们每天要做多少次人流?”

“这个问题我恐怕回答不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生活突然给了我残酷的一击。”

“我能理解。我很难过。”

“不,你不理解。我没做人流。只是一个小小的治疗。但令人觉得很屈辱。”

“我很难过。希望您现在感觉好点了。”

“你很可能都已记录下来了,把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一点不差地记录下来了。”

“我从来不看治疗记录,如果你指的是治疗记录的话。”

“你没投胎做女人,真是走运。你甚至猜想不到你因此避免了多少我们要经历的东西。”

“我很难过。要我给您冲杯咖啡吗,要么冲杯茶?”

“你总是很难过、很难过。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你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一直在朝旁边看。”

“对不起。我没有在意。速溶咖啡还是土耳其咖啡?”

“有点奇怪,不是吗?不是你告诉我的话,那我就敢发誓说你也是大夫。倒不是你穿白外套。你是学生?在见习?”

“不,夫人。我只是个小职员。您干脆就喝杯水吧。冰箱里还有些矿泉水。”

“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你有什么感觉?对男人来说,这算是一种什么工作?你难道没有对女人产生反感?甚至是肉体上的反感?”

“我没有这样想。不管怎样,我只能说我自己。”

“那就说你自己好吗?你对女人不反感?”

“不反感,塔德莫夫人。如果有什么感觉的话,那也是恰好相反的感觉。”

“噢!‘反感’的反义词是什么?”

“也许是怜悯?好奇?真是不好解释。”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不愿意引起尴尬。哦,水开了。到底喝什么呢?咖啡?”

“是你自己尴尬还是我尴尬?”

“很难说得清楚。或许两者都是。我不敢肯定。”

“你总得有个名字吧?”

“我的名字叫费玛。埃弗雷姆。”

“我叫安妮特。你结婚了吗?”

“我结婚了,夫人。两次。差不多是三次。”

“我快要离婚了。说得准确一点,是他要跟我离婚。你是不是因为怕羞而不敢看我?要么害怕我让你失望?要么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你打算在街上遇见我的时候绝不理睬我,这样就用不着为要不要向我打招呼而犹豫再三了,是吗?”

“加糖和牛奶吗,塔德莫夫人?安妮特?”

“你倒适合做妇科大夫。比那个荒唐的老头儿要合适。那个荒唐的老头儿戴上乳胶手套,将一根手指头插到我的身体里面,同时总要讲个笑话,比如弗兰茨·约瑟夫[9]皇帝决定惩罚上帝什么的,借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能用一下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