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语(第4/4页)

五天后,他的肺再也吸收不了流进去的氧气,他窒息而死。奥丝娜特坐在他身边,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为他合上双眼,之后她到走廊里给约阿夫·卡尔尼打了电话。约阿夫派来一辆厢式货车把奥丝娜特接回家中,并把马丁的遗体运回基布兹俱乐部。在俱乐部,遗体被覆盖上一条黑色布单,整夜停放在那里,等候第二天下葬。约阿夫在食堂外面的通知栏里贴了一小张通知,那是他用一个手指在办公室的打字机上打出的:

我们的朋友马丁·温德伯格已于今晚逝世。

明天上午十点举行葬礼。

如果谁知道马丁有任何亲属,请立即告知约阿夫。

没有找到马丁的任何亲属。只有耶克哈特基布兹的成员参加马丁的葬礼。那是一个淡蓝色的上午,致哀者不会因炎热而不适,惬意的微风从西面吹来,让他们的肌肤感到凉爽。墓地周围的柏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空中一大群蝴蝶拍动着翅膀,与之交织的是田野、果园与远处篝火的气息。来了五六十位基布兹员工,因为葬礼是在工作日举行,他们都穿着工作服。他们站在敞开的墓穴四周等待。没有宗教仪式,因为马丁给社会委员会留了个便条,说下葬时不需要唱诵,不需要祈祷。

老师大卫·达甘代表全体基布兹成员说了几句话。他把马丁·温德伯格描绘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终生遵守其信仰。“几乎直至临终,”大卫·达甘说,“马丁一直在修鞋铺工作,好像对我们每走一步,都负有象征性的责任。”

约阿夫·卡尔尼代表基布兹致简短悼词。他指出,马丁终身未娶,大屠杀期间藏身于荷兰。“他亲眼看到了人类是怎样沦落的,但是他仍旧来到我们这里,对人充满了信赖,相信未来燃烧着正义之光。我们常常感到震惊,”约阿夫说,“他对自己的理想如此诚实而忠贞。他是个知识分子,也是相信体力劳动重要性的人,一个坚持原则的人,一个不屈不挠努力工作的人。”而后约阿夫赞扬奥丝娜特,在马丁生病时尽心照顾,最后他希望马丁·温德伯格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将会继续成为启迪大家的源泉。

致悼词后,约阿夫请奥丝娜特用录音机播放了一首马丁喜欢的歌曲。一些致哀者和她一起小声哼唱起来,其他人只是动动嘴唇。

兹维·普罗维佐尔、纳胡姆·阿塞洛夫、罗尼·辛德林与其他几位基布兹员工一起用铁锹铲土扔到棺材盖上。尘土扬起,似乎用一种干枯、空洞的声音敲打着棺椁。罗尼·辛德林在土堆上绊了一下,要是大卫·达甘不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稳的话,就摔倒了。奥丝娜特想着约阿夫用来形容死者的“不屈不挠”一词,决定不喜欢这个词。然而,她因出席葬礼的所有人而感到一种温暖,虽然她并不知道这种温暖来自何处,但她知道这种温暖会陪伴她很久。

棺材已经完全被掩埋,一小片尘云在新坟上盘旋。罗尼·辛德林说:

“行了。”

接着又说:

“他走了真是遗憾。活人当中像他这样的不多了。”

他捡起用来填坟的五把铁锹,放到一个小手推车上,转身便走。其他哀悼者也跟着他走,三人一群,两人一伙,纷纷离开墓地去上班。大卫·达甘提醒莫沙伊下节课十五分钟以后开始。他走了。莫沙伊等了两三分钟也走了。奥丝娜特在小土丘旁逗留片刻,只听得鸟声啾啾,远处传来拖拉机的隆隆声响,她的内心感到宁静,好像她参加的不是葬礼,而是一场令人满意的友好会谈。她突然产生某种渴望,想用世界语默默地说两三个词语,然而她没有来得及学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