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第2/4页)

“什么事也没有。他甚至和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争论。”

之后说: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们等到明天好不好?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聊?有些事情夜里看上去很可怕,但在日光下则显得完全不同。”

“不行。我不回他那里了。今天晚上不回,再也不回。约阿夫,今天夜里给我一间房子吧。即使在牛棚里,在披屋里,都行。你肯定有一间空房子。”

“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可说的。我再也受不了了。”

“孩子呢?”

“孩子每天下午直接从儿童之家来找我。到你给我的房子里找我。”

约阿夫觉得,站在冷藏室与肥料棚狭窄过道间的昏暗街灯下和妮娜说话有些不妥。要是有人碰巧从这里经过,看见他们站在那里小声说话,明天就会谣言四起。他果断地说:

“妮娜,抱歉,但是半夜三更我确实没办法安排这样的事情。我口袋里没有房子,你知道。我在这里不管分房。委员会要商量。我现在正在值班当保安。请回家睡觉,我们明天见面,一起想办法解决。”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让了步,用一种不同的声音说:

“好吧,跟我来。我们去办公室。那里挂着一把为讲座嘉宾准备的客房的钥匙。你可以在客房里过夜,明天再来,我们看看该怎么办。我明天也和阿夫纳谈谈。”

她靠在他身上,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放在胸前。约阿夫颇为尴尬,甚至在黑暗中有些羞红了脸,因为妮娜是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在他的秘密幻想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十七岁那年他有一阵子爱上了她,可是从来没敢接近她。约阿夫在学校里是个腼腆内向的男孩,妮娜那时已经博得男孩子们的青睐了。即使现在,她的脸庞已经镌刻上了痛苦与疲倦,她的体型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完美了,她也依然是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她嫁给阿夫纳·西罗塔,并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们都很震惊。阿夫纳粗暴又好争吵。他的脖子特短,以至于他那剃光头发的方脑袋好像沉重地架在肩膀上,他的两只胳膊跟拳击手的一样粗。他有点害怕妮娜,好像她知道什么令他难堪的秘密。即使这样,他有时也用他那粗俗可笑的方式,背着她追求高中女生。他对两个年幼的儿子表现出粗暴的爱,在夏日夜晚鼓励儿子和他一起在草坪上摔跤。他一直用他粗哑的声音来争论政治,轻视政府首脑,在他眼里,那些人就像旧世界的低能儿。要是他们让他和他的伞兵搭档放开手脚干上一个月,他总这么说,就一个月,给阿拉伯人应有的惩罚,我们这里从此就会拥有和平和安宁。他站在食堂前面的广场上或者一条小路上,边抽烟边和你争论,妮娜会在他身边等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直至腻烦起来,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上,用低沉而果断的声音打断他:“阿夫纳,我想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走吧。”

阿夫纳会立即终止他的演讲,跟在她身后。罗尼·辛德林称呼他们为“小吉卜赛人和她的跳舞熊”。

约阿夫问:

“阿夫纳不会找你吗?”

“我穿上衣服离开家时,他睡着了。”

“要是他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呢?”

“他不会醒的。永远不会醒的。”

“他早晨起床的时候呢?你给他留条了吗?”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他早晨起床时会认为我早早地去上班了,没叫醒他。我们话不多。”

“那以后呢?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会有很多议论。人们会议论。整个基布兹都会议论。”

“让他们议论好了。”

约阿夫突然渴望把她纤细的躯体贴在自己身上,或者是解开大衣扣子拥她入怀,或者至少抚摸她的脸颊。这冲动如此强烈,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掠过她头发周围颤抖的空气。他冷,他猜想妮娜可能更冷,因为她头上没戴东西,还穿着单鞋。

“我们走吧,”他说,“我们给你找个地方过夜。”

她走在他的身边,娇小,短发,步伐比他慢半拍,因为他阔步前行。他比她高好多,他的影子遮住了她的影子。他们走过了洗衣房和鞋店。冰冷的空气中飘动着湿土和鸡粪的气味。低矮的黑云缓慢地飘向房顶,天上已经看不到一颗星星。约阿夫在脑海里把明天以及接下来的几天里要处理的问题过了一遍:茜斯卡要求基布兹批准她去探望欧洲的家人;兹维·普罗维佐尔需要一台新割草机;斯拉娃奶奶咬伤了食堂的一个工人;罗尼·辛德林某夜闯进儿童之家殴打一个五岁的孩子;大卫·达甘和埃德娜·阿塞洛夫断绝了关系;牙医诊所急需购买新设备;现在他也得和阿夫纳谈话,看看事情是否可以补救,究竟是一夜危机还是另一个破碎的家庭。

妮娜比他年轻三四岁,当妮娜还是个小姑娘时,她的独立精神与温和的执拗就给约阿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来我们这里时是个孤儿,她爷爷送她来这里的学校念书。从第一天起她就坚持自己的观点,其他的人学会了尊重她静静的执着。在基布兹会议上,她经常是唯一的一个,或者几乎是唯一的一个反对全体意见的人。服完兵役后,她自愿到边远小镇做青少年罪犯群体的工作。回来之后,她就一直独自在养蜂场上班,把养蜂场变成基布兹成功的产业,其他基布兹的养蜂人来向她取经。轮到她去深造时,她坚持要学习社会工作,即使基布兹集体表决要送她去大学学习学前教育。妮娜率领基布兹的一群妇女反对让小孩子集体就寝,要求让他们在父母家中过夜。基布兹没有同意她们的要求,妮娜决定接下来每一年都提出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直到多数人接受这个建议。

一个由战斗的拓荒者青年组成的伞兵小队加入了基布兹,两三个月后,妮娜从普通士兵中相中了在赫尔伯特加瓦德报复性袭击中的作战英雄阿夫纳·西罗塔,两个月后她怀孕了。基布兹为她的选择感到震惊,甚至失望。然而,我们对她评价很高,因为她知道怎样默默地、悉心地倾听,因为她以安静的方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当布阿兹突然离开奥丝娜特,搬去和阿丽埃拉·巴拉什同居时,妮娜去陪奥丝娜特住了几天。当姑娘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斯拉娃奶奶在基布兹食堂后门择菜时,妮娜主动承担了这份工作。尽管约阿夫还没有和人说起,但他想等自己任期满后在全体大会上提议选妮娜当书记。也许今夜只是一个临时危机,明天早晨她就不这么想了。毕竟,她是一位负责任的理性女子。你不能只因为丈夫夜里打呼噜,或者和收音机播音员争论就拆散一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