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我弄来煤油,点着了取暖器。此刻,取暖器在扎罗睡觉的房间燃出可爱的蓝色火焰,还有好听的噼啪声,就像广告中所说的一样,它叫做“低语的火炉”。

阿扎赖亚的手深深戳进枕头下的小洞穴里。他喜欢被叫做扎罗。但是约尼的卧室里没有任何取暖器,我最好再给他盖一条毛毯。我摸了摸,他的头又热又燥。扎罗的鼻子全都塞住了。我有点儿冷。我有个习惯,爱把手缩进袖子里取暖。如果埃弗莱特丢了奶瓶,睡梦中还在寻找的话,一个穿黑衣的女巫就会走过来,温柔地把奶瓶放到她嘴里。继续睡吧,我的小埃弗莱特。

我把葡萄柚汁倒进两个高脚杯,每个杯上盖一个碟子,又把昨天烤的酵母饼切成片。等他们醒了,谁想吃就可以吃,有很多呢。

明天也会有很多。我取出一个玻璃碗,放了一小杯糖,我动作很轻,以免吵醒他们,然后又打了四个鸡蛋,搅了搅,接着慢慢倒进半杯面粉,不停地搅,又从冰箱里取出半杯酸奶油,不停地搅,又加了一个磨碎的柠檬皮,不停地搅。我一直在欢快地低声唱着。现在有两杯半面粉了,不过不是一次倒进去的,我使劲地搅着,打碎里面的面团。我慢慢地把它倒出来,这样它就不会溅到我用黄油润滑的电烤箱里,然后接上电源,开到中档。烘烤要等四十分钟。

在约尼给我讲泰加群落和苔原的时候,我给他缝好了那件棕色夹克。他说他要走了,但他一直没走。约尼,我说,我可以边听边绣花。收音机里也在播协奏曲。我给他们俩讲我从书本上读来的基库尤人的故事:当月圆的时候,他们把水罐摆出来,捕捉月亮的倒影,等到了漆黑的夜晚,他们还可保存住月亮的倒影。

我洗好、擦干盘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碗橱里。我拿火柴棒在蛋糕里蘸了蘸,发现还没干,我就又把它烤了一会儿。正好可以看看他们谁还要盖点儿东西。幸好他们都发烧病倒了。是时候了,该上床了,去享受一下和平和安宁。不要像小乌龟那样爬墙。两天前我们和尤迪、安娜特一起去旅行时,他们攻进了山上的村庄,但在清真寺里没有抓到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得了流感。

现在,蛋糕做好了。安娜特告诉我,尤迪也病了。我得坐下来绣会儿花,轻声地放一放留声机,以免吵醒他们。如果他们醒了,那儿有蛋糕和葡萄柚汁。谁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行。放一下阿尔比诺尼[89]的?不,不放他的。或者可以放维瓦尔迪[90]的《四季》,还可以再放放巴赫的。

昨天是植树节。约尼的妈妈气急败坏地来到这儿。你们是怎么搞的?也不来看看约里克,他现在痛得很厉害。医生给他打了两针,第一针打得还比较和缓,第二针让他晕过去了。这时她看到了阿扎赖亚,就更加恼火了。大家会怎么说?他病了,我说,像约尼一样。如果大家在议论,他们也会议论你。议论我们出生以前发生的事,议论你们那悲剧式的爱情。你有些发疯了,丽蒙娜,她说。对不起,哈瓦,他的小屋太冷、太湿了,在那儿没人照顾他。过了植树节,理发师也该来了,而每次他来,都住在博洛戈尼西的隔壁。而且,现在正下着雨呢,约尼邀请了阿扎赖亚,因为阿扎赖亚送了他一只小乌龟。你一定是有些发疯了,丽蒙娜。她走了,砰地关上了门。乌龟又在盒子里抓着,它想要什么,什么,什么呢?

我要擦拭地板和书架上的灰尘,给自己煮杯咖啡。他们俩睡得很香,脆弱又安宁。不再有长矛和羚羊。最有趣的是,我想让他俩睡双人床,我一个人在这儿睡长沙发。或者晚上我睡在他们中间。触摸他们两个人。

今年的植树节既没有植树,也没有喜庆活动,只有整日下着的雨。风从山上刮来,吹弯了花园里的柏树,发出长长的哀号,似乎它渴了,想进屋里来。

如果她在夜里哭了,我会轻轻地拍她,不让她吵醒他们。我会带着她,让她咬着奶瓶,躺在我身上。我从书中得知,母亲的心跳能哄宝宝睡觉,因为这使宝宝记起了在妈妈肚子里时听到的心跳的韵律。在纳米比亚,你一生下来就会听到击鼓的节奏。

我有一只猫叫埃弗莱特,一只爱睡觉的小猫,就是这样。

有一次我看到书上说,巴赫有十个、二十个孩子,他们全都住在德国一座红瓦小房子里。别愁眉苦脸的,巴赫太太也许会这样对他说,你会看到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他说,对,对,尽管他很少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帮着取煤、看火、洗脏尿布,哼着歌哄生病的宝宝睡觉。但是,有时他半夜起来,窗外下着雨,长矛和羚羊也会触及到他。他希望被拥抱,或者是被触摸一下,或是听到一句话。但是,巴赫太太一样也无法给他,尽管她也努力过了。他妈妈,他想要他妈妈来。通过十字架把他带去,为他清洗伤口的血迹。然后会出现什么呢?跟平常一样,又一场战争,更多的杀戮。

水又烧开了。我要在大水瓶里做柠檬蜜茶,把小水瓶也倒满。他们如果今晚喉咙疼就可以喝了。透过黑黑的玻璃窗所看到的雨也是黑黑的。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在植树节种了树。有一次,我还在花园里种下一只黑色的小橡皮球。但是它没有生根,其他树也是一样。

我是丽蒙娜·利夫希茨。我是丽蒙娜·福格尔。这是我的女儿埃弗莱特,这是我的丈夫约尼,这是我的朋友扎罗。

今天我下班很早,回家照顾两个生病的人。利帕修好了洗衣房的锅炉,他生病的时候锅炉就坏了。现在他好多了。他用意第绪语给我讲了个笑话。我洗了个澡,把头发盘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看到我修长的脖子了。不过,后来我又想,头发蓬松地垂下来会更好。

不,他们还没醒,一个把身体蜷作一团,就像《孕妇必读》上的胎儿插图。另一个呻吟着转了个身,他平躺在那里,像是《圣马太受难》封面画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巴赫,他四肢展开,双手握拳。他给了我一朵压在身份证里的仙客来。他想去苔原,去泰加群落,去猎捕那些报纸上说即将灭绝的鲸鱼,把我留给埃弗莱特和阿扎赖亚,还有蒂亚。我们一起等着他。

所以我打算换下睡衣,充分展现我的漂亮和妩媚。

谁醒了就可以吃蛋糕,喝果汁,或者吃面包和酸奶油。我还要给他量一下体温,让他吃一片阿司匹林。扎罗可以弹吉他。或者,如果愿意的话,我们三个可以玩游戏。

约尼的游戏就是假装他是一个勇敢的水手,去南海猎捕鲸鱼,或者找寻荒芜的岛屿。我得在远方的家中等着他,信任他。最终他会回来,肩膀上带着弹伤,他又可以上报了。他还想立刻疯狂地和我做爱。我会说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