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然而,说到底,我们的邪恶,如果你愿意,几乎可以说是很虔诚、很无私的。我们利用自身的善和恶为我们的事业效力,这使得我们比周围新一代的浑蛋们好上一千倍。他们就在你的周围,我的周围,随处可见。啊,好!现在都结束了。你,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是个比漫画家能描绘的还要胖、还要臃肿的老糊涂,而我是一个坏脾气的驼背老头,另外——这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还有点儿耳背。顺便说一下,我现在病得很厉害了。

但是,这也不是正题。相信我,这是我头一次不是为了争论的目的给你写信,我们俩,你和我,吵得够多了。相反,该是我们,你和我,从孤寂的大沙漠两端走到一起和解的时候了。这就是我不再和你谈论有关拉翁事件[67]这类事的原因。我对这个问题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既当着你的面说了,也在报纸上说了,而且你内心深处很清楚,你将要为自己在这动人一幕中所起的作用忍受地狱文火的烤炙。剧终。

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被打败了,我亲爱的艾希科尔,被彻底打败了。我的手反对我写这些话,但是,事实在先。现在是凌晨两点,雨就像咒语般下个不停。结束了,整个人生旅途。我的朋友,我们所有的奉献都是徒劳的,我们所有的梦想都是徒劳的,这些年来我们精心策划从他们手中和非犹太人手中拯救犹太人民——嗯,我们的这些犹太同胞——这一努力也是徒劳的。歪风正将其摧毁,连根拔起。我告诉你,一切都完了。市区,城镇,基布兹,更糟糕的当然是年轻人。魔鬼笑到了最后。我们带着犹太流亡的病毒来到了这个国家,现在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流亡正在我们眼皮底下滋长。我告诉你,我们才出油锅又入火坑。

请原谅我所写的这些。此时窗外正电闪雷鸣,而且,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说过了吗?——电也断了。顺便说一下,在煤油灯前写信很困难。我抽的烟让我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过,要是不抽烟,我差不多就会疯了。我确信我要喝一小杯白兰地,尽管只是一点点。祝撒旦身体健康!干杯!

我亲爱的艾希科尔,今晚,在耶路撒冷,你也能从风暴深处听到黑暗中货车的尖啸吗?听得见,还是听不见?因为,如果你听得见的话,你就更能理解我写这封可怜的信时的心情。刚才,我亲爱的朋友,我想起了诗人拉歇尔的几句诗,过去你常满怀激情和悲怆背诵这几句诗。“难道我所看到的只是幻觉,而你只不过是我梦中的幻影?”

嗯,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了:梦想,胸中的激情,无私的奉献——还有狡诈、久远的年代和幻灭。实在是一个老故事了。现在,我们的死亡来临了,除非,蒙果戈理恩准,我们已是死魂灵了。请原谅我这样向你宣泄怨恨。你的女儿们,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嗯,好的!你不需要回答,你可以忘记我的提问。有了像我儿子这样的后代,无论如何,谁都不可能建立一个王朝的。绝对不行。一个性情暴躁,另一个脾气不好。他还头脑发热——自我实现,自我现世,我行我素,自我行乐,收集他那些什么玩意儿,还觉得错失了外面大世界里的所有机遇,鬼知道还有些什么(顺便提一句,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还有他们的长头发!有人以为他们人人都是艺术家!整整一代“艺术家”!他们整日懒洋洋的,他们一伙全这样。而且——这并不矛盾——他们还都是体育迷。谁踢了谁的球,谁绊倒了谁,等等,等等。A groysser gesheft[68]。

本·古里安在一次演讲里曾经说过,在这个国家,我们把一群犹太废物建成了一个民族,把虫雅各变成了雄狮犹大。那其实是说,你我都是虫和废物,而这些长头发的蠢货就是我们为之祈祷的雄狮。奥尔特曼的诗里是怎么写的?“犹如幼虫化蝶般美妙。”我告诉你,这足以博得全场的喝彩。噢,想想我们自己这个拥挤、丑陋、蹩脚、我们穷人的美洲吧,它正在干着穷极无聊的事情……

而你,顺便说一下,也应该受到指责,你也不能得到原谅。要是我的话,我老早就用铁拳消灭收音机里所有的乱喊乱叫和广告了。从早到晚,整个国家泛滥着愚蠢透顶又穷凶极恶的性感的黑人音乐、丛林鼓声、爵士乐和摇滚乐,好像我们来到这块土地就是为了生活在非洲丛林里,最后变成吃人的野人。好像我们中间从没人听说过赫梅利尼茨基[69]、彼特留拉[70]、希特勒、贝文[71]和纳赛尔。好像最后一批犹太人从世界各个角落聚集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狂欢。

唉,算了!没时间来算这些旧账了。抵制歪风也让你感到疲倦了。对了,就在前两天,我的大儿子跑来告诉我,拖拉机库的工作不适合他干,基布兹也不适合他,可敬的以色列国仅仅是广阔世界里的一个小角落而已。他想在最后安顿下来之前先去看看世界,在外面长一些见识。他好像突然大彻大悟起来,得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个结论:生命是短暂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知他是从哪儿引用来的。又说他的生命属于自己,而不属于他的人民,不属于基布兹,不属于政治运动,甚至不属于他的父母。嗯。

早上好,有为的青年,我对他说,你是在哪儿学会了卖弄大道理的?是在报纸的体育版上?跟流行音乐节目主持人学的吗?电影上看来的?

他只耸耸肩便沉默不语了。

我得加一句,我也不能原谅自己。Mea culpa。我对他和他弟弟做了一件大错事。在他们的童年,我忙于为政党和基布兹运动实现太平盛世,而把他俩的教育扔给了基布兹。顺便说一下,你也没有发言权。就我所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噢,正如《圣经》上所说的那样,“他们所种的是风,所收的是暴风。”[72]但真正的罪魁祸首非本·古里安莫属。他有一套疯狂的迦南理论,说我们在这里所抚育的是新一代的基甸[73]和宁录[74],是一群荒原上的狼,而不是拉比[75];不再有马克思、弗洛伊德和爱因斯坦;不再有梅纽因[76]和海费兹[77];甚至不再有戈登、包罗霍夫[78]——不再有了,从现在起只有皮肤黝黑、愚蠢无知、目不识丁的斗士,约押[79]、押尼珥[80]和以笏[81]。

这些鬼话产生了什么结果呢?迦密人拿八[82],我告诉你,还有无处不在的小浑蛋们,你们自己也被恶棍包围着——由本·古里安在犁后面操纵的红眼富农,还有犹太尼安德特人、克罗马努英雄、痴愚的农民、行了割礼的哥萨克人、恪守《圣经》的贝都因人和信仰犹太教的鞑靼人,更不要说那些穿昂贵西装、戴银领夹、持文凭、工于心计的浮华子弟,颓废的盎格鲁——撒克逊花花公子和他们奢华的美国服饰。他们与乡间的恶棍、神秘的犹太凶手、像你我一样热爱思想的梦游者是迥然不同的。嗯。这是在你我之间才这样说。不要对我动怒。我是从内心深处来写的,我的内心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