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页)

在这个身份不详、但可能很有名的男人身边,就站着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欧文·奎因。他是四个人中最高的,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西服,发型用最形象的说法是尖嘴梭子鱼。斯特莱克忍不住想象出大卫·鲍伊12变胖后的样子。

门开了,抹了润滑油的铰链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斯特莱克没有试图掩饰自己在做什么,而是转过身面对代理。代理手里拿着一张纸。

“那是弗雷切,”她说,眼睛看着斯特莱克手里狗的照片,“去年死了。”

斯特莱克把狗的照片放回书架上。

“噢,”她这才明白过来,“你是在看另一张照片。”

她走到褪色的照片前,跟斯特莱克并肩站着。斯特莱克注意到她差不多有一米八二,身上散发着JPS香烟和艾佩芝香水的气味。

“那是我代理公司开张的第一天。这些是我第一批的三个客户。”

“他是谁?”斯特莱克问的是那个漂亮的黄发青年。

“约瑟夫·诺斯。是他们中间最有才华的。不幸的是,英年早逝。”

“这位是——”

“迈克尔·范克特,这还用说。”她说,口气里透着惊讶。

“我就觉得看着眼熟。你还代理他吗?”

“不了!我还以为……”

虽然话没说完,但斯特莱克听见了后面的半句: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隔行如隔山:也许整个伦敦文学界确实知道为什么大名鼎鼎的范克特不再是利兹的客户,但斯特莱克并不知情。

“你为什么不再代理他了呢?”他问,重新坐了下来。

伊丽莎白把手里的那张纸隔着桌子递给了他;这是一份影印件,原件可能是一张又薄又脏的商业名片。

“多年以前,我必须在迈克尔和欧文之间做出选择,”她说,“我真是个该——该死的傻瓜——”她又开始咳嗽,声音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喉音——竟然选了欧文。

“凯瑟琳·肯特的联系方式,我只有这些。”她不由分说地加了一句,停止讨论范克特。

“谢谢,”斯特莱克说,把纸折起来塞进钱夹,“奎因跟她相好有多久了,你知道吗?”

“有一阵子了。利奥诺拉在家里陪奥兰多,奎因带凯瑟琳去出席派对。简直是丢人现眼。”

“你知道奎因有可能藏在哪里吗?利奥诺拉说你曾经找到过他,以前他——”

“我没有去‘找’,”她没好气地说,“他在酒店住了一星期左右,然后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一笔预付金——他称之为礼金——去支付小冰箱酒水的账单。”

“你付给他了吗?”斯特莱克问。利兹看上去绝不是轻易受人摆布的人。

她做了个苦脸,似乎承认了某种令自己羞愧的弱点。斯特莱克并没指望她回答。

“你见过奥兰多吗?”

“没有。”

她张开嘴想往下说,却又似乎改变了主意,只是说道:

“我和欧文认识很久了,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曾经。”她加了一句,语气十分苦涩。

“在这次之前,他一般住在哪些酒店?”

“我记不全了。有一次是肯辛顿的希尔顿。圣约翰林的达纽比斯。都是毫无个性的大酒店,能提供他在家里得不到的物质享受。欧文并不是个放浪形骸的人——除了他的卫生状况。”

“你对欧文很了解。你认为他有没有可能——”

她带着淡淡的冷笑替他把话说完:

“——‘做傻事?’当然不会。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世界能少得了天才作家欧文·奎因。不会,准是藏在什么地方算计着报复我们大家呢,为没有开展全国大搜捕而愤愤不平。”

“他经常这样玩失踪,难道还指望别人搜捕他?”

“没错,”伊丽莎白说,“每次他玩这种消失的小伎俩,都指望自己能上头条。问题是他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成功了。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跟他的第一位编辑大吵一架后人间蒸发,引起了人们的一些关注,媒体也确实有过点响动。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抱着那样的希望。”

“他妻子一口咬定,如果她报警,欧文会很生气的。”

“我不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这个想法,”伊丽莎白说着,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欧文会以为,要寻找他这样一位大人物,国家至少得动用直升机和警犬。”

“好吧,耽误你的时间了,”斯特莱克说着就准备站起来,“谢谢你愿意见我。”

伊丽莎白·塔塞尔举起一只手说道:

“别忙。我还想求你点事。”

斯特莱克耐心地等待着。利兹不习惯求人帮忙,这是很明显的。

她默默地抽了几秒钟烟,又激起一阵压抑的猛咳。

“这——这……《家蚕》的事给我带来很大伤害,”她终于哑着嗓子说道,“星期五的罗珀·查德周年纪念晚会取消了对我的邀请。我交付给他们的两部书稿也被退了回来,连句谢谢也没有。我还为可怜的平克曼的最新作品感到担忧,”她指着墙上那位年迈的童书作家,到处都在流传一个令人恶心的谣言,说我跟欧文互相勾结,我怂恿他把迈克尔·范克特的一桩旧丑闻改头换面,挑起大家的争论,目的是希望各家出版社来竞争这本书。

“如果你还要走访什么认识欧文的人,”她开始说到要点了,“拜托你告诉他们——特别是杰瑞·瓦德格拉夫,要是能见到他的话——就说我根本不知道小说写了什么。我若不是病得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把它寄出去,更不会寄给克里斯蒂安·费舍尔。我当时,”她迟疑了一下,“疏忽了,仅此而已。”

怪不得她这么急着想要见斯特莱克。她用两家酒店和一个情妇的地址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似乎倒也不算过分。

“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说的。”斯特莱克说着便站起身来。

“谢谢你,”她粗声说道,“我送你出去。”

一出办公室,迎面就是一阵狂吠。拉尔夫和老杜宾狗散步回来了。拉尔夫的湿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他拼命抓住戴着灰色口套、冲斯特莱克汪汪大叫的杜宾狗。

“它一向不喜欢陌生人。”伊丽莎白·塔塞尔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一次还咬过欧文。”拉尔夫主动说道,似乎这能让斯特莱克感觉舒服点,因为杜宾狗看样子想要加害于他。

“是啊,”伊丽莎白·塔塞尔说,“真可惜——”

但她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喘缠住了。另外三个人静静地等她恢复。

“真可惜没有把他咬死,”她终于喘着气说,“不然能省我们多少麻烦啊。”

她的两位助手一脸惊愕。斯特莱克跟她握了握手,轻声说了句再见。门在杜宾狗的狂吠和咆哮声中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