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已不是那个自己可以利用情意就能达到目的的那个人了,叶时雨忽觉得双脚如同灌铅般沉重,足尖不过刚刚抬起迈出了半步,却又像生了几分怯意似的收回,而后如同被定住般不敢再有动作。

他在怕自己。

这显而易见的惊惶霎时间刺痛了高靖南的心,也刺破了他本想硬起的心肠,甚至在来的路上他还在权衡着,不过是见上一面,或许见了这一面自己就能斩断这不该有的情丝。

一时间他说不清楚心中滋味,可脚却已不听使唤地慢慢走近。

“奴才现下污秽得很,陛下请不要靠近!”叶时雨慌乱地后退,高靖南停住脚步,一时又是相顾无言。

叶时雨像是突然恍过神来,慌忙跪下,声音被阵阵哽咽切得断断续续,

“陛下能……能来看奴才一眼……奴才已是此生无憾……这地方太污秽,陛下……陛下请回吧。”

高靖南这才看到,那撑在地上的双手上满是冻疮未能好全的疮疤,微颤的双肩更是单薄到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满溢的心疼,

“跟朕回去。”高靖南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就连高靖南自己顿了一顿,叶时雨猛然抬头,一双眸子早已盛满了泪水,却极小心地道,

“奴才可以吗……?”

“朕的话已出了口,你还要质疑吗?”高靖南无端地气恼起来,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恼谁,语气颇重,“难道你还敢抗旨不成?”

“这……奴才不敢。”叶时雨小声地推拒着,可语气中的动摇和期盼却更为明显。

“跟上。”

高靖南不容他再多话转身便走,叶时雨只得回头看了眼柳旭便快步跟在了后面,柳旭见状也是一惊,匆匆跟了上来。

柳旭始终跟在他们二十步以外,时不时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泛起异样的思绪。

第二日的养年殿中,所有人都惊诧不已,却又无人敢多说一句。

这毕竟是养年殿,就连扫地的也都是从八品的内侍太监,哪曾见到过身着灰青色服制的杂役。

他与高靖南无形中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被贬的这段日子只字不提,都只当没发生过一般,只是这切身经历却哪又只是不提就可以忘却的。

虽说心思百转千回,可叶时雨仍一副沉静的模样,转身离开了一会儿后,端了杯热茶奉到了龙案之上。

高靖南目光在奏折上吗,见着茶就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品了一下立刻向后看去,

“手都这个样子了还泡什么茶,去把顾林叫来看看。”

高靖南吩咐着,目光却没再离开过奏折,他目光阴翳地看了一会儿,狠狠将奏折甩在地上,一旁的太监吓了一跳,

“国库空虚至此,军中却兵器不足,不提高赋税和盐价能怎么办!”高靖南咬牙恨道,“他们一个个只会跟朕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倒是说出个行的来!”

叶时雨有些惊异地看了眼气愤不已的高靖南,之前他便听说过此事,可没想到高靖南竟做出提高赋税和盐价的决策出来,此事关乎民生,恐怕是要惹出些民怨出来。

见其他太监不敢动,叶时雨去将奏折捡了起来,重新放在了案上,

“陛下别气坏了身子,他们目光短浅,岂能有您的远见卓识。”

高靖南脸色稍霁,将这奏折扔到了驳回的那一边,

顾林被叫来时也是诧异,养年殿里叫太医那必定是皇上的事,又怎会让他前来,可直到见着叶时雨,他才明白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二人早已没了那些繁文缛节,私下里随意不少。

“皇上昨夜将我带回来的,我自己也觉得十分惊讶。”叶时雨皱着眉看着顾林在他手上涂着药膏,“顾太医,你知道齐地大旱的事吗?”

刚才高靖南翻看的折子上,他看到了几句。

“有所耳闻。”顾林边仔细上着药边道,“听说是挺严重的,已经上了三道折子,但皇上……”

顾林突然刹住,他还没胆子在背后议论皇上。

“皇上没管是吗?”叶时雨替他说了,“我就好奇问问。”

“皇上定是心中已有了定夺,我也就在太医院偶尔听人说过,做不得数。”顾林不愿多说,

“好了,这药你拿着,按我说的按时涂就好了。”顾林收拾了东西准备走,可叶时雨却赶忙拦着他,

“顾太医可有能让人生病的药?”

见顾林讶然,他继续道,“我贸然出现在养年殿,必然是要引起些波澜,我想病上几日避避风头。”

顾林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叶时雨十分单纯,可自打回了宫,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昭示着他的心思要比他以为的深沉得多,叶时雨不是不知道顾林心中所想,他低下头颤声道,

“若我被召去太皇太后那里,定是没命回来了。”

顾林一愣,心不由得一软,叹道,

“好吧。”

果然在没过多久,叶时雨重回养年殿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太皇太后震怒要宣叶时雨去觐见,可高靖南在养年殿中召了一群大臣议事至深夜,将传召之人挡了回去。

待到第二日懿旨再来之时,叶时雨却病了,被高靖南放在他寝殿耳房,烧得人事不知,皇上的寝殿当然不是谁都能进的,只留了柳旭和顾林来照顾,这下便将外面的纷纷扰扰都挡得一干二净。

也不知顾林的药里到底有什么,叶时雨是实打实地烧了个迷迷糊糊,偶尔清醒时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什么都不用考虑能够安安心心地从早睡到晚。

若仔细算算,上次睡得如此安稳,还是与殿下同住在承欢殿中,虽有诸多不如意之事,可心里却是甜的,叶时雨尤其怀念那时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殿下,躲在羽翼之下同行的感觉是那么好,同心且安心。

而如今如同弓弦般时刻紧绷着,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用虚假去伪装另一个虚假,用背叛去体会另一场背叛。

累……

好像又开始发热,叶时雨辗转反侧,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身上的肌肤因高温变成了透粉色,口鼻间呼出灼热气息,让他不适地轻喘着,时不时地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呓语。

额上突然一沉,一阵潮湿冰凉的感觉透了过来,短暂的安抚了燥热,让榻上的人稍微平静了些。

“怎么就突然病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叹息,“不过这病了也好。”

额上被热度渗透的软巾被拿走,一阵水声过后,清凉的感觉再次回来,让叶时雨满足地轻叹了一声。

“其实高成樾那事的确不是非你不可,朕……是有些私心在里面。”

额上的软巾换了好几换,耳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说许久,只是叶时雨不太有力气去细想,甚至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