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心之恶

“我爸受伤住院之后,程胜只来探望过一次, 之后就不见踪影, 电话打不通, 工地和公司都找不到人。方霞咬定不还钱,在法院判决下来之前, 家里的房产全都换了房产证,上面都是别人的名字,车子成了别人的, 存款也不见踪影, 反而多出不少借条, 都是欠下的债务。”

冯夏盯着茶杯,清澈的茶水中, 一枚针状茶叶载浮载沉, 倏而落入杯底, 彻底化于水中, 漾起层层绿色的波纹。

“可笑的是,他们对着世人哭穷, 说什么车房早用来还债, 公司也是勉强维持, 自己背负一身债务, 根本没钱赔偿我爸的医药费, 却有钱送儿子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有钱送女儿出国留学,有钱上下打点疏通关节, 有钱雇佣流氓徘徊在我家附近,骚扰我妈的生意,趁夜砸碎我家的玻璃,在我家门上泼红油漆!”

冯夏抬头看向颜珋,目光极其尖锐,咬牙切齿道:“是,我家无权无势,亲戚凉薄贪财,没人能求助,对这些事无能为力,可这不是他们肆意妄为,颠倒黑白的理由!”

“程胜和方霞非但不还钱,明说要耗死我爸,威胁让我们一家去地下相聚,还恬不知耻的散播流言,通过各种手段传播消息,污蔑我爸是故意受伤,说我爸我妈是想钱想疯了,一门心思想要讹诈!”

“流言传开之后,我爸我妈的解释根本没人听。连多年的邻居都相信那些胡话,在背后议论,说我爸的伤根本没那么重,就是装样子,否则怎么能起早贪黑和我妈出摊做生意。”

“那些亲戚又开始上门,还都赶着饭点来。吃完就提借钱,话里话外都是逼迫。起初还找点借口,最后几乎就要明抢!”

“他们宁可相信谣言,相信程家放出的假消息,也不肯相信我爸我妈的解释。没有达成目的,就在我家破口大骂。”

“这些人气得我爸病情加重,被我妈撵走,回头就对谣言推波助澜,说得煞有其事。还接连去网上发帖,造谣的话根本想都不去想,比程胜方霞放出的流言更加恶毒。”

冯夏双手越攥越紧,周身弥漫一层黑气,惊人的戾气开始涌动,眼角滑落鲜红的血泪。

“我爸明明是受害人,法院也有判决。我妈起早贪黑,赚的都是辛苦钱,却被千夫所指,成了讹诈碰瓷的小人。那些人坏事做尽,恶语伤人,依旧安枕无忧,甚至还被同情,究竟凭的是什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天理?

颜珋垂下双眼,嘴角微翘,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天律地法,天理昭昭,殊不知定下此法的天庭众神,早就无法正身,以卑劣手段谋算,逼使祖龙沉睡,抢夺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偏还要掩耳盗铃,伪作正义,说什么将他押上剐龙台是为维护天道!

如果他不是蜃龙,如果不是担心应龙、烛龙和黑龙发难,当年他能否活着走下剐龙台都是未知数。

“那之后呢?”

压下沸腾的思绪,颜珋重新转过视线,目光先后扫过冯夏、老者和青年,等待对方揭开更多答案。

“那之后,我爸妈实在不堪其扰,加上医药费捉襟见肘,家里入不敷出,干脆将市区的房子卖掉,搬进城郊的出租房。”冯夏道。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貌似比方才镇定。周围的黑气却愈发浓重,包裹住她全身,衬得红裙愈发醒目,鲜艳的色泽近乎要刺痛人眼。

听冯夏提及城郊出租屋,老者和青年都是神情微变。

尤其是老者,回忆起亲眼所见,目光中尽是沉痛。想起其间的不公,自己的无能为力,怒意油然而生,周身竟也泛起层层黑气,魂体现出不稳之兆。

见状,颜珋迅速捏成法印,祭出两道灵力,打入冯夏和老者额心,压制住骤起的戾气和怨气。

随灵力入体,冯夏和老者同时一凛,神智恢复清明。

“多谢店家。”老者向颜珋道谢,隐约浮现在眼周的黑纹逐渐淡去。

冯夏抬头看向颜珋,眸光一瞬不瞬,随即苦笑一声,神情变得复杂。

“搬入出租屋后,我妈为躲开麻烦,改了出摊的市场,和原来的亲戚朋友断绝联系。对方暂时达成目的,没有再让人找上门。不过,安稳也只是暂时。”冯夏再次苦笑,端起已经变成浓绿色的鬼茶,仰头一饮而尽。

“在我家搬到城郊第二个月,司法机关公示出一份名单,列入其中的都是欠债不还,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赖账人。程胜和方霞都在其中。”

“随着名单公布,相关的报道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关注我爸的事,之前的流言相继被翻出,舆论呈现两极化。”

“有人同情我家的遭遇,斥责程胜和方霞欠我爸的医药费不还,心都是黑的。也有人宁肯相信流言,相信他们的污蔑,认定我家是在讹诈,从最开始就为讹钱。”

“没过多久,有记者找到城郊,要采访整件事的经过。”

说到这里,冯夏忽然笑了,笑容里隐现疯狂和杀意。

“那个人口口声声要帮我们,话里话外说要主持正义,当真是天花乱坠,舌灿莲花,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我爸我妈都信了,所有的文件都拿给他看,只希望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万万没想到,报道发出来,依旧是颠倒黑白,字里行间都是污蔑和指责,就差明说我家是讹诈,是碰瓷,是贪婪卑鄙的小人!那名记者还痛心疾首,说本以为我家是受害人,没想到竟是一门心思为钱!”

冯夏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压制体内戾气。

她十分清楚,如果放任下去,自己恐怕会彻底陷入疯狂。

“这篇报道出来,我家又被推上风口浪尖,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们,辱骂我们。”

“有人挖出我爸我妈的学历和历年来的工作,和那家人做对比,专为证明我们是社会底层,生活困难,一定是贪婪成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死活都要赖上那家人。”

“红口白牙,他们根本不去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法院为什么会下判决书,那家人又为什么会上老赖名单?”

“事情越演越烈,我家的住址被公布,隔三差五就有所谓的‘社会正义之士’来砸门辱骂。”

“我的学校和实习公司也被公布在网上,学校里的辅导员和同学都安慰我,帮我辟除谣言,让我坚信邪不压正,害人的必定会自食恶果。公司抵挡不住舆论压力,经理亲自找我谈话,愿意付给我两个月转正后的工资,只要我主动辞职离开。”

冯夏声音颤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控制不住涌上的无力和酸楚。

老人想要安慰她,手抬到中途又缓缓落下,深深叹息一声,愈发显得老迈。

“我的实习工作没了,好在还有一笔钱,可以支付我爸下个月的医药费。可这笔钱用完了,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