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王愆旸的确不知道。

从年初一后他就再也没回去过, 家里那边不管是令秋迟还是王暨楠都没再联系过他, 王愆旸也乐得清闲,只偶尔嘱咐家里的保姆几句。

可说是觉得许久没再联系过,其实看看日子, 也只有一个半月而已。如今再次得到家里的消息,是从元幸口中听来的, 并且还是令秋迟也在同一家康复中心的事情。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令秋迟成为他的弟弟也已有七八个年头了, 王愆旸可以拍着胸脯说,令秋迟刚出车祸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 嚣张跋扈, 一点不如意就要大闹,偶尔好声地顺着来可能会收敛一些。

可能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可能是失去了双腿才让他变成这样。

但这七八年来, 毫无长进是真。

红灯过去了七八秒。

王愆旸思索了一下, 回忆元幸和令秋迟上一次的见面里没有自己的参与,那次是元幸帮令秋迟赶跑了欺负他的同学,令秋迟把自己偷着买的鸡米花给了元幸。事后自己好像还给令秋迟打了电话, 嘱咐他不要偷着买鸡米花,有事的话给自己打电话,毕竟自己还是名义上的哥哥。

王愆旸在心中喟叹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开心先生?”元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红灯, 红灯都过了,该走了的。”

王愆旸这才反应过来,发现绿灯的时间也只剩下没几秒了,赶忙一踩油门,一路畅通地到了家里。

饭后元幸去睡午觉了,上午那名心理医生问了他好多东西,总归有些乏,挨到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雨停了不少,王愆旸洗了碗后打开阳台的窗户,对着窗抽了根烟,看青灰色的烟雾飘进雨后的空气里,和着所剩无几的雨丝缓缓消失。

指间夹着还未燃尽的烟,青雾还在眼前缭绕着,王愆旸拨通了王暨楠那边的座机电话,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吃饭。

可电话是家里的保姆接通的,对方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小少爷被带出去吃饭了,如果不急的话可以等他们回来后自己转达,急的话可以打王先生的电话。

“不必了,谢谢陈姨。”王愆旸挂掉电话,把烟头碾灭。

电话打到王暨楠那里去肯定免不了一顿叨扰,打到令秋迟那里去肯定又是一通牢骚,说不定又会提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

于情于理,在“理”这面,他就算一个电话不打,也没有人会谴责他,毕竟他没有义务,真该好好关心令秋迟的应该是王暨楠。

但于“情”,或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想到令秋迟也没做错什么,不大的年纪就坐上了轮椅,王愆旸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么多年的迁就和满足,他已仁至义尽。

话虽如此,可令秋迟的心思却过于明显。连吴小毛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对他说过,你家是欠小老弟他两条腿,可那是你爸欠的,你可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可说了这么多,依旧逃不开另一个,话虽如此。

仿佛总是这么纠结。

纠结到他七八年了,还未理顺这团乱麻。

工作日,小区里中午没什么人,午后的时分静谧,元幸在书房翻了个身,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动静还不小。

王愆旸手里拿着烟灰缸,朝书房虚掩着的门那里看了一眼,微微颤了一下眼睫。

三月二十四日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清新,阳光也通透。

王愆旸将车子停在康复中心前面的街道上,看着元幸松开安全带,从身侧拎了书包和水壶准备下车时,叫住了他。

“元幸。”

元幸一条腿已经跨到车外了,侧身回头问他:“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究没说出自己想交代他的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中午来接你。”

元幸也没看出什么来,点点头,软声说好。

照例,元幸先去找了方秋月,给她看了毫无变化的“开心先生生日惊喜计划卡”,方秋月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告诉他不能按照电影原本的剧情来,接着便匆匆朝五层赶去了。

临走前告诉元幸记得去4-09找心理医生。

元幸其实心理上并无大碍,除了那些苦难,他一直都知足地过着日子,而今他的开心先生又将他从苦难的泥沼中拉出,连心理医生在得知他的经历后都感叹这个小孩没有被生活教坏。

虽然无大碍,但元幸也必须接受一些专业的指导,其实也就是聊聊天而已,和方秋月的一个性质,只不过方秋月因为是院子,并不能时时刻刻围绕着元幸一个人转。

心理医生是个比元幸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面相和善,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名字叫陈杏,元幸喊她小陈姐姐。

昨天陈杏主要问了他的过往经历,出于职业素养,并没有问得过多,只问了一些足够她了解元幸过往的问题,并没有深究,但大部分还是她引导着元幸才说出来的,磕磕巴巴两个多小时才说完。

昨天聊的是过往,今天要说的是现在。因为现在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过的要美好一些,加之两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元幸也从躺椅上坐起,晃着两条小腿看着正在填写着什么东西的陈杏,好一会儿,开口问:“小陈姐姐,弟弟,弟弟他也在你这里吗?”

陈杏抬起头疑惑问:“弟弟是谁?你弟弟么?”

元幸又仔细想了想:“是,是叫小秋的。”

“啊。”陈杏恍然大悟,“令秋迟啊,怎么了元幸?你怎么问起小秋的事情了?”

元幸用手指抠了抠身下躺椅的皮料,轻声说:“没,没有的,就是想问一问。”

帮,帮开心先生也问问。

提到令秋迟,陈杏也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快高考了这会儿出了事,学校也去不成。”

去年十二月那会儿,令菡就张罗着想让令秋迟带假肢,好说歹说劝了这么几个月,令秋迟不是沉默就是打闹,这事便一直没推进下去。直到某一天,令秋迟从学校回来,身上的校服歪歪扭扭,领带丢了,饭也没吃,在自己的屋里呆了许久,出来后就同意带假肢。

本以为会是个转变,但没一天,他就气得把假肢给摔了,残肢磨损出了血,疼得脸都白了也不愿意去医院,学校也不去,天天呆在家里。还是王暨楠看他天天在家呆的火大,强行把他送到康复中心里,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陈杏又叹了口气:“不好说,这孩子,我给他做心理辅导只能起个辅助作用,具体的还要看他自己,重要是的他自己要走出来才行,不好说。”

元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一愣一愣的,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