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主人(第2/3页)

江夜雪笑了笑。

他的炼器之术虽然来自于岳家,但行事之道却和岳家迥然不同。岳钧天炼器一味追求霸道,慕容楚衣也无所谓残忍与否,所以幼年时,江夜雪就没少因为理念不同,而和父亲起冲突争执。

人的心念除非经遭无法承受的剧痛,不然是很难改变的。

其实就算没有他亡妻那件事,墨熄觉得江夜雪最后也一定会和岳家分道扬镳。

江夜雪从积压着一堆炼器材料的货架上取下只铁盒,拂去上头的灰尘,来到二人面前。

墨熄曾经陪过顾茫摘下锁奴环,所以对这个铁盒再熟悉不过。江夜雪因此有些迟疑看了他一眼,说道:“羲和君,我要施法了,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墨熄脸上却很平静,他看着那黑魆魆的盒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用。”

“好罢,那我就开始了。”

他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对顾茫说:“顾……”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他才好,只得叹了口气,“你请坐下。”

“把眼睛闭上。”

“把手放在盒子上。”

前两条顾茫都淡然地照做了,但是最后一条他却不肯了。他重新睁开眼,盯着那盒子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喜欢这个东西。”

说完抬头看向墨熄:“我走了。”

“坐下。”

“走了。”

墨熄说:“你如果还想留在羲和府,就一定要按他说的做。”

顾茫没辙,只得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委屈,又有些警觉,但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把手搭在了盒子上。

墨熄对江夜雪道:“施法。”

江夜雪点了点头。像慕容怜当年那样的操作其实是错的,锁奴环本身的法力就很大,如果只是随意扣戴,有可能会引起佩戴者灵流暴走,或者意外死亡。

但是这个道理,当时那群少年,其实谁也不懂。

炼器师江夜雪垂落眼帘,默念咒诀。很快地,铁盒的孔洞中淌出一道暗黑色的灵流,那灵流像蛇一样顺着顾茫的手臂往上攀爬,从小臂,到肩膀,到锁骨……环绕在他的脖颈处,最后凝成一道黑色玄铁铁环,烟霭的余韵一绕,又化作了一只吊在铁环上的小牌。

“好了。”

顾茫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第一遍摸完没说话。但很快他又摸了第二遍,这遍他倒是说话了,他转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项链……”

墨熄长腿窄腰地倚在窗边,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下:“什么?”

顾茫惊讶道:“你送了我一根项链吗?”

“……”

墨熄没答话,江夜雪却有些于心不忍,跟他点了点头。

顾茫得了确认,蓝眼睛里流淌过细碎的光芒,他反复摸了摸自己的奴籍颈环,那张瞧上去和过去一样温柔善良的脸上露出些谨慎的高兴。

然后他居然转头,对墨熄说了句:“谢谢。”

窗外有湿润的风吹进来,吹着墨熄鬓边的零碎散发,他抱臂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茫的侧影。

如今的顾茫就像昔日顾帅的碎片,他想从他身上看到旧友的影子,最终却只落得一个眼眶都被这碎片扎痛扎红的后果。

他几乎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狼狈不堪地闭上眼睛,喉头攒动——

多少年前,也是慈心冶炼铺的二楼,也是在这屋子里,年轻的顾茫同样也是摸着一道奴籍颈环,脸上笑得很灿烂。

那道颈环,当时是由宋老伯摘落的。

“结束了,顾师兄,以后你不再是慕容怜的人。”当时墨熄望着顾茫的脸,郑重其事地说,“你自由了。”

那一次,是颈环落下。顾茫在笑。

韶光荏苒,时过境迁。

这一次,是颈环扣上,而顾茫还在笑,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

可墨熄却觉得喉咙里涩如鲠着一颗苦榄,怎么吞咽也咽不下去。

这苦意竟好像要缠着他一辈子。

“你等等。”江夜雪在跟顾茫说话,“还没有结束。我还需要在这个……项链上面落几个字。”

“什么字?”

“你的名字,照身号。”他翻着重华国奴籍的记案,查着顾茫是这个国度的第几位落了锁奴环的奴隶,“有了,七百九。”

顾茫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就那么听他说着,似懂非懂的样子。

江夜雪用灵力给他刻录了上去,刻完了这一面,又翻到背面去。他再一次抬起了头,但这一回而不是看向顾茫,而是看向逆光立在窗边,神情难以辨清的墨熄。

“羲和君,你看这一面……”

墨熄道:“不用刻了。”

“但这恐怕不合规矩,就算不是个人名,也该是家族姓氏,或者是宅邸府衙的名称。”

“都不用。”墨熄顿了顿,把脸转开。

江夜雪叹息道:“可是……”

“另一面还要刻吗?”顾茫忽然问,“要刻什么?”

“要的。”江夜雪对他说,“要刻你主上的名字。”

顾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就在墨熄不耐烦准备过来跟他说走吧的时候,他突然道:“我知道刻谁。”

他转头看着墨熄:“刻你。”

墨熄:“……胡说什么。”

“你是主上,好多人都这么叫你。”

墨熄闭了闭眼睛,蹙紧眉峰:“你太啰嗦了,赶紧起来跟我走。”

“不可以刻你的名字?”

墨熄严厉道:“不可以。”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只是略微想了一下顾茫脖颈上勒着刻有自己名字的颈环,就觉得一阵躁动的血热。他烦躁地摇了下头,像要甩开一只扰他清净的蚊虫,继而一把揪起顾茫的后领,把他提起来,对江夜雪道:

“清旭长老,告辞。”

江夜雪道:“我送送你。”

“你腿脚不便,不必了。”

江夜雪笑道:“也没什么,早就习惯了。而且我正巧也要去西街买一点松油,你等我,我拿些钱……”

墨熄道:“那你的轮椅呢?我去帮你推来。”

“总是坐着也不好,有木拐就行了。”江夜雪捋了些碎币到乾坤囊里,“走吧。”

三人到了西街斜口的杂货铺子,江夜雪请掌柜给他打上两壶松油,正等着老板装壶回来,店门帘栊一开一合,有个少年走进铺子,口中大声嚷嚷:“掌柜掌柜!上次我家定的东西都到了没有?”

而后是另一个清冷威仪的嗓音:“岳辰晴,你别蹦蹦跳跳的不像话。”

他们回头,见挟风裹雪进来的人正是岳辰晴,而后一步入内的则是一身白袍的慕容楚衣。

两拨人猛一照面,彼此都有些意外,怔住了。

尤其是慕容楚衣,他凌厉的凤目一下子便落在了江夜雪身上,继而微微眯起。

慕容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