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跟在殷牧悠身边多时, 褚也考虑了许多事情。

他因齐家而丢了一条命, 却因齐岚而捡回了一条命,从此恩过相抵,谁也不再亏欠谁。

这些日子齐夫人总送东西过来,都是由褚来经手。

她总是讪讪的看着自己, 话也不敢多说,除了托他将东西送给殷牧悠, 便只剩下沉默罢了。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愧, 看到了悔。

一个女人,今后要撑起偌大的齐家, 到百年归西后齐家便会彻底消失在世间,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种惩罚了。

褚跑出去找了齐夫人, 将布匹还给了她:“郎主说药材他留下, 布匹请齐夫人带回去。”

齐夫人转过头, 身边的丫环连忙将褚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温亭侯收下了药材,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送他这些?”

褚沉默在那里,犹如巨大的顽石:“不, 郎主让你不要再送了。”

齐夫人眼底的光暗淡了下来,她低眸看向丫环手里的布匹, 一时窘迫难堪, 手也不知该怎么放了。

褚疑惑道:“齐夫人,你这般讨好郎主,是否想让郎主再引一次魂?”

齐夫人红了眼眶:“最初的时候,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然而后来听闻他身体不适,我便在想,是不是当时强人所难,让他失了元气……”

褚紧抿着唇,几乎成了一条线:“郎主既然选择帮你,便不会介意这些。”

他回过头:“以后莫要来了。”

褚转身时决绝极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罢了。

这是齐夫人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个背影笔直挺立,仿佛要撑起一片天地。

褚回到了院子时,已经渐至傍晚,暮光染透了云层,天便呈现一片绚烂的橙蓝色,碎石小径蜿蜒至隐处,犹如丹青浓墨重彩的一笔。

尧寒就抱着殷牧悠,自从他化了形,整日以人类的姿态出现,殷牧悠在他怀里,反而显得小巧些许。

这幅画面尤为温暖而静谧,褚不由看了许久。

直到快至晚饭时分,殷牧悠才打了个哈欠醒来:“褚,客人送走了?”

褚点了点头:“郎主……”

“这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褚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想冠以齐姓。”

殷牧悠睁大了眼,本以为褚会十分介意,没想到他竟主动要求。

见他久久未答,褚的肩都搭怂了下去,低声说了句:“……果然不可以吗?”

殷牧悠无奈道:“这件事情你可以自己决定,不用问我。不过,你为何突然间有这打算了?”

褚瓮声瓮气的说:“这条命,有一半原因是兄长给的,姓齐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他,让他九泉之下能够得以安心。”

末了,褚又补充了一句:“我会为他撑起门楣,让齐家流芳百年。”

殷牧悠并未笑话他的狂妄自大,面露欣慰的看着他。

忽然有种老父亲的慈祥感。

儿砸长大了,殷牧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该的。”

褚露出一个笑容:“那从今往后,我便是齐褚了。”

殷牧悠知晓他的结局,褚往后会成为大禹的不败战神,凭他上等武脉的资质,就算这一天迟了些,也不会太远。

殷牧悠想起自己会给身旁的人带来厄运的事,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在之前,他又曾听徐常林提起过,褚说若非被他收留,他的志向便是去边关参军的。

“褚,你过来些,我有事跟你说。”

齐褚慢慢靠近,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双眼睛忠诚而坚定的看着他。

“只要是郎主的命令,我必回遵从。”

殷牧悠露出一个笑容:“很好,我要你去参军。”

齐褚睁大了眼,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参军?”

“是,离开我的身边,越远越好。”

齐褚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声音微微颤抖:“郎主,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这条命都是郎主的,郎主莫要赶我走!”

他一个八尺大汉,竟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殷牧悠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你是齐褚,而并非褚了,不要在我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他的时间该是朝前走的,会有光明的未来。

而自己的未来却和尧寒交融在一起,迟早有一日同他一起长眠。

“齐褚和褚,都是郎主的护卫,我不明白,到底有哪里不同!”

殷牧悠沉默了下来,晚风习习的吹拂在他脸上,他的发丝也逶迤散开,露出了那张格外病白虚弱的脸。

殷牧悠硬起心肠:“褚,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吗?”

齐褚捏紧了手,身体微微发颤。

他跪在院子许久,久到已到了晚膳时间,容缇抱着白禹都走出来看他们,齐褚都还没有起身。

白禹从容缇怀里跳下去,一步步跑到齐褚旁边:“温琅,你怎么跪着?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殷牧悠忍不住笑出了声:“白禹,我在这儿。”

白禹:“……”

他又又又认错人了?

殷牧悠把他抱在怀里:“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让你一个人出去吗?”

“……为什么?”

“万一你被拐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白禹极为不屑,朝他吼了一声:“谁敢拐走白虎?”

殷牧悠哈哈哈的笑了好久:“容缇不是经常骗你说他是我,然后让你帮他做了好多事?”

白禹眼中露出震惊:“……我被骗了?”

殷牧悠:“……”完,看来是没发现。

殷牧悠耐心的教导:“听着,鲛人善诈,尤其是容缇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往后可得留个心眼!”

这句话所有人都同意,就连尧寒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容缇忽然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哭唧唧的朝殷牧悠道:“主人……你还教他们孤立我!”

鲛人容姿上佳,刻意的装着柔弱的姿态也觉得美如画。

旁人见了这一幕或许要上前去安慰,然而殷牧悠毫无同情心,甚至还想笑。

“看清楚了吗,他就是这样骗人的。”

白禹看了容缇一眼,始终分不清他的表情。

人脸和数种表情于他而言,可是极难的东西,甚至比修炼还难。

白禹缓缓的点了下头,硬着头皮说:“看清楚了。”

殷牧悠抱起了白禹,又对齐褚说:“该用晚膳了,别总在院子里跪着。”

齐褚却死死的低着头:“我想陪在郎主身边,倘若郎主不答应,我便一直这么跪着。”

殷牧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为人执拗,也不知变通。

这,不知又是哪里学会的恶习。

然而这一次殷牧悠的心比他更硬,他淡淡低头望向了他:“那你便跪着。”

殷牧悠朝屋子里走去:“走,吃饭去。”

容缇看了看齐褚,又看了看殷牧悠,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