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静影

沈焕最终还是被带走了。

那长老封了林稚的全身灵力,一挥手, 有两个深蓝衣袍的弟子走了上来, 对林稚道了一声“得罪”, 便把反抗不能的林稚押去了静暝山。

静暝山是留仙宗专门关押有罪弟子之地, 山顶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建筑,掩在青山里,隐于云深处, 乍一看缥缈明秀如仙境, 唯有置身其间,才能体会个中的阴森凄冷。

因林稚此前乃是一峰之主, 身份贵重,此刻便没和其他人一样挤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 而是独处一室。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而后是落锁声, 渐远的脚步声, 待这些动静都平息下来后, 林稚唯一能听到的, 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了。

他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呼吸, 漂浮错杂的思绪在这样空茫的死寂中渐渐沉淀下来, 心思逐渐澄明。

他盯着从窗口漏进来的光线里浮动的尘埃发了会呆, 有些发木的脑子里不知怎么, 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想,宋沉璧没了。

那个本该在故事的开头就消失的女孩,在跟着他飘荡这么久以后, 还是没了。

那样一个胆小的姑娘,没了记忆,丢了过往,在人多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揪着他的衣袖躲到他身后,人少的时候又会悄悄地离他远点,会依赖地叫他师尊,也会因为他的一席话,努力地学着开朗。

他来修真界这么多年,一直有意识地避免与他人产生过多的羁绊,对闻笛也是淡淡的,宋沉璧是他身边唯一的活物。

竟然没了。

这四个字在他的意识里落地生根,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林稚蓦然皱眉,压抑着声音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开口道:“系统,你把屏蔽关了吗?”

系统:“我没有啊,大人。”

林稚:“那我为什么……”会忽然觉得痛?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因为他忽然摸索清楚了这一阵尖锐的疼痛来自何处。

这痛并非是上的,各种庞杂的情绪通过四肢百骸流淌到了心口处,挤挤挨挨地汇聚在一起,轰然爆发。

让他产生了一种“痛”的错觉。

只是相对于他那副没了知觉仿佛飘在半空中的躯壳而言,这痛苦反而像是一根锥子,重重地把他钉回了地面。

他确实是很久没尝过这么清晰的痛了。

因为有系统在,他的痛觉总会在必要时被关闭,说来可笑,他明明是来完成任务的,在这个世界却过得无比的舒心,越是舒心,便越是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他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直到这一刻。

林稚忽然有些恐慌地发现,他竟然快要记不清现实的模样了。

痛让人感到真实。

他强忍着心口翻涌不息的痛楚,惶急地道:“系统!”

系统:“大人?”

林稚匆匆道:“你换个声音跟我说话,我要听机械音。”

系统:“……什么乱七八糟的,整啥呢。”

林稚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好了。”

尽管并不是他想要的机械音,但也足够在林稚已经模糊的回忆里,划下一道真实与虚假的分界线。

他不再沉郁于这一系列变故的伤痛中,闭上眼,尽量冷静地把这几天的事都梳理了一遍,只是梳理到宋沉璧的那一段,心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下。

她说“帮我照顾好哥哥”,是恢复记忆了么?什么时候?是……那场大火吗?

静暝山实在是太安静了,处在这样的寂静里,

一开始还能静心,久了却不由得浮想联翩。林稚在第三次思想跑偏后,终于认输地叹了口气,开腔和系统说话。

系统:“大人稍等,我这里有一段截下来的音频,你可以听一下。”

林稚干巴巴地开玩笑道:“是洗脱我冤屈的证据吗?”

系统大概是懒得戳破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没吭声,直接在林稚的脑子里放了音频。

林稚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不过几秒,那细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又过了片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林稚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抖着手道:“你再放一遍。”

于是系统依言又放了一遍。

林稚收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几乎是竖起耳朵,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去捕捉那微弱的,破碎的话语。

在这样忽略了外界的专注下,他终于费力地听清了宋沉璧之前的话。

她说:“我知道她想要我活着,可我常常希……希望我死了。”

林稚茫然地,在有些嘈杂的背景音和她微弱的气息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拎了出来,重复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什么意思?她,还是他?”

是宋沉璧的朋友吗?可是她一直是一个那么怯弱的姑娘,交际圈子只有那么点大,哪里有什么林稚不知道的朋友?

还是那种,临死之前还惦记着的朋友。

林稚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反复回想宋沉璧结婴失败以后的事。

大火之后,宋沉璧的性子就变了——也不是变了,只是再没有过那种“装出来”的开朗。

系统封了她的记忆,她却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而且并不像是在最后关头才想起来的。

她有一个林稚从未听过的朋友。

林稚突然灵光一闪,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他被沈焕“杀”了之后,他去接更名为宋沉璧的沈明玉离开,曾有一瞬间想过,想过什么来着?

想,怎么总觉得他小女儿变了个人似的。

林稚怔住。

他没有证据,宋沉璧已经没了,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就是真相。

为什么明明有时怯弱得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喘,出门历练却能只身砍下妖兽的头颅。

为什么她的开朗总是维持不到三天。

还有……

林稚无端地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那时宋沉璧刚晋升为金丹修士,却连个表字都没有,林稚便开玩笑地道:“为师赐你个字罢。”

宋沉璧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受了惊吓似的低下头,小声说:“谢谢师尊。”

然后脑袋空空的林稚卡壳了。

他冷静地想了一下,没想出个名堂来,遂十分熟练地发动了拖延,打发人家回去修炼,明天再来。

次日,宋沉璧却告诉他,她已经有表字了。

隔着一沓厚厚的光阴,前尘往事只能追忆。林稚发了会呆,眸色变幻片刻,突兀地闭了嘴,不再和系统讨论宋沉璧,而是道:

“系统,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他说这话时,敛去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嗓音微沉,总是上扬的,显得有些懒尾音也压平了,听起来无端地多了几分郑重。

系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