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时

残月如钩,寒鸦声凄。

清云宗终岁不见天日的禁室中,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十八枚透骨长钉穿过男人的四肢、胸腹,将他清瘦的身体死死地钉在石墙上,身上鲜血淋漓了数日,已从鲜红凝结成深褐。

疼痛篡夺了他的意识,他浑浑噩噩地微垂着头,昔日昳丽夺目的面容此时毫无血色,唯有左眼下一滴殷红泪痣,犹衬出几分颓靡的美感。

像一朵盛绽到极致将要被人摧残至枯败的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师尊啊。”晏瑾缓步走至他面前,神色冰凉地讥诮道,“这千刀万剐的滋味,可还受得住?”

墙上的人对他的话置若恍闻。他连呼吸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只有胸膛处轻微的起伏昭示着他的生命还未走到尽头。

——不过也快了。

晏瑾沉了沉眉眼,修长的手指捏着面前这人弧度精致的下巴,微微一用力,就将男人逼得抬了头。

一根流云纹白锦带缀着枚温润的小白玉,系在晏瑾的手腕上,随着他动作轻轻晃动。他漠然道:“这份疼痛,算是报答师尊赐我的灵根断尽。”

不知是哪个字惊动了眼前这濒死的人,他长睫轻.颤,艰难地睁开了眼,干裂的唇间吐出一声破碎的喘.息,“晏……晏……”

口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他咳嗽起来,猩红血迹从唇边溢出,被血润泽过的喉咙终于喑哑着喊出一个名字:“晏瑾……”

眼前只能朦胧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男人干脆又闭上了眼,唇角一扯,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你要杀我了?你会后悔的……”

他喘.息着,喃喃:“你杀的是他……你要杀了他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不明所以。晏瑾神色越发冰冷,转而将手移到那脆弱的脖子上,毫不迟疑地用力掐紧。

“啊!”

再次从昏迷中被痛醒的人猝然睁大眼,眸底闪过茫然和陌生,紧接着他大概是意识到了眼下的处境,立刻崩溃地挣扎起来,苍白的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那浸透了血的长钉将他牢牢禁锢着,而晏瑾也不想再听他说话。

骨头碎裂折断的声音,映衬着他眼底来不及消散的错愕。

尘埃落定。

……

疼!

仿佛被人一刀刀扒着皮片着肉抽着筋,痛感从骨头深处蔓延开来,灵魂都痛得战栗,可神智偏偏很清醒,清醒到令人绝望。

沈知弦在噩梦中挣扎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拽着锦被,痉挛般颤抖着,半晌才猛地睁开了眼,疲惫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醒过来了。

不就是睡前看了本小说么!不就是小说里那被徒弟宰了的炮灰师尊和他同名么!至于做这么个被钉在墙上千刀万剐又被活生生掐死的噩梦么!

沈知弦手肘撑着床翻身想要坐起来,却忽然愣住了。

等等。

不对。

身上还隐隐作痛,另一段被忽略的记忆呼啸而至,把他定在了原地——他确实是看了本小说没错,可他是通宵看完的,压根儿没睡觉,哪儿来的噩梦啊!

那是一本前期写得无比精彩然而结局烂尾的仙侠修真小说。

主角晏瑾是个天赋灵根的修仙天才,然而这种文里,天才主角的小时候惯常是凄惨可怜到能骗读者一缸眼泪的。

晏瑾也不例外,不过他在经历了被同门陷害被师尊嫉恨被断尽灵根等等磨难之后,彻底黑化入魔,反手把伤害过他的人都灭了,把他师尊千刀万剐后顺手也掐死了。

紧接着作者很突兀的寥寥数语——晏瑾在他师尊死后不久,知道了某件事的真相,本就黑化到心思扭曲的人彻底疯了,于某夜自戕死去——全文完——甚至真相是什么都没有写出来。

沈知弦通宵看到最后结果就看见这么个一言难尽的结局,顿时宛如吃了一坨屎般窒息。

在算了吧忘了吧和给作者寄一箱刀片的念头中反复横跳了半小时后,沈知弦决定下楼去买个早餐冷静一下,结果出门才发现电梯坏了,于是只能走楼梯下去——

可他忘了他有低血糖,一夜未眠加上腹中空空,眼前一晕,一脚踩空没站稳,就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一脑袋磕在了墙壁上。

早已过了上班时间,寂静的楼道里,没有人路过。

沈知弦这一下磕得很严重,粘腻的血流下来,洇湿了他的衬衫,血腥味扑鼻,他昏沉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呼救出声,只艰难地睁着眼,浑身上下痛得宛如被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他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一片血色迷糊中,好像有人站在他面前,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沈知弦急促地倒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也许是濒死前的最后一丝清明,他倒是隐约看到了面前的人……

有一双冰冷的赤色瞳。

回忆结束。

——卧槽啊。

沈知弦咽了口口水,掐喉咙,赤瞳,他怎么就只想到了原书里晏瑾杀他师尊的场景呢?!

因为和这炮灰师尊同名,他对书里的“沈知弦”格外关注,对他死得那一段也看得格外仔细。

长钉锁身,千刀万剐,喉骨掐断。

沈知弦抿唇落地,踉踉跄跄走到不远处的铜镜前,一眼过后,他如遭雷劈,顿时觉得他还是死了算了。

镜中的年轻人,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看了二十几年的脸是差不多的,陌生是因为……这颗泪痣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好好的眼下要长一颗泪痣啊!

配上他苍白而隽秀的面容,无端端就透出一股颓靡倦丽的昳丽。

沈知弦僵着脖子看了半晌,直到一些断续含糊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挤入他脑海,才终于颓然地闭了闭眼,接受了“他穿书了”并且还穿成了一个炮灰的事实。

他消沉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准备回榻上躺一会思考人生。

原书中曾说“沈知弦”根骨不错,是个修仙的好料子,他还曾是清云宗内定的下任掌权人,只是后来某次历练受伤回来后,就多了个时不时要犯一下的心疾。

再后来,他于修仙一道上再难以长进,甚至不能长时间动用灵力,宗主之位最终只能落在他的某位师兄身上,而他退居其次,担了个长老之名,但什么都不用管。

沈知弦倚着榻边仔细想了又想,都没想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心疾……约莫是刚穿过来,记忆还没能好好融合。

沈知弦正琢磨着,不提防两声敲门声惊得他心头一跳,还来不及问一声是谁,门就被推开了。

——他在清云宗的地位还没有低到没有他的同意,别人能随意进出他的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