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愿(第2/4页)

仿佛听懂了众人心中的渴望,忽然有成熟的果实落下来,非常的重,爆在地上便是一滩浆水,散发着馥郁的香甜气息。

磕长头的路上不能吃喝,所有人都没动,却有人在跪倒的那一霎,忍不住闭上眼,舌尖悄悄地舔上那丰美满溢的汁水。

然后一声惨叫撕心裂肺,其上和其下的人们,都骇然看着他骨碌碌滚下去,脸已经如那果子一般腐烂。

这世间无数丰美诱惑,抗的住才配获得。

剩下的人继续前行,只是那额头已经青紫,双膝已经肿大,一步步都若千钧之重,山风有时会忽然燥热起来,比之夏天不遑多让,秋阳热辣辣地灼着人们的皮肤,空气燥得声音大了都似乎能摩擦出火,咽喉里像被砂纸磨过般疼痛,喃喃的颂圣之声低了许多,下一瞬细细的冰雹粒子,哗啦啦转眼铺了一台阶,跪下去的时候痛彻心扉;那是秋季或有的寒潮,一热一冷之间,便有无数人头重脚轻,一忽儿秋风再起,一地银霜,地面起了一层薄冰,一走一滑,有人便失足滑落山崖。

秋季,四季之丰。万物成熟,秋阳气燥,寒潮霜冻,气候多变。

燕绥身上湿透的袍子已经干了,又凝了一层细细的霜,淡金色闪着银光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幻迷离,而一双眸子却更清醒。

那些果实坠落在他面前的更多,香气更为诱惑,他的咽喉也在灼痛,像在冒火,然而他未跪下时,嫌弃地将那些快要落到面前的果子拨开。

不要脏了我前进的路。

这世间万物诱惑,于他早已不是诱惑,他有这人间最纯美甘泉一泊,弱水三千,只取她那一瓢。

那些果子好圆,有点像在长川,那晚小院厨房里,两人头碰头吃的那些汤圆。

黄叶飘落,色泽灿金,又有点像留山四季树的落叶,他曾为她采叶片无数,做那肖像一帧。

肖像画送回王府,德妃有次前来不知怎么看见,喜欢那别致树叶喜欢得不行,托人快马去留山,要找那四季树叶。

他知道后,命人传令留山,砍去了所有的四季树,只留下了一批种子,将来只秘密移栽在千秋谷内。

只给她独一无二,容不得效仿描摹。

亲娘也不行。

当初对着汤圆许下的愿,不知何时能实现,一生里迎潮斗浪,挣扎不休,想要巨浪高头回首便有小舟相候,想要荆棘丛中穿过不得伤天年久享,都如此刻神山雾气之后飘摇的那点灯火,不知何时能够触及。

那么能为她做到一丝一毫,都全力去做,不容谋取与分割。

蛋糕儿,你为我布过餐前刀叉,挽过衣袍下摆,执过日夜炊食,更谋过这皇族生死,朝堂风云。

而我看似满身荣华,却其实一怀孑然,能给你的,不过是这万阶之上,一步一行,愿你此后余生所见,皆是秋之丰美;愿你此后余生所得,皆是硕果累累。

愿你远离黑暗深渊,记得红尘百年,于告别之前再回首,能见我此生牵念。

跪下,手掌贴地,额头触及手背,一次,二次,三次……起身。

第六千一百一十二次。

……

……她停住脚步,一脸茫然,努力睁大眼睛,却总看不清那人在做什么,只隐约一起一落,一个动作重复不休,明明是在向前,却总不见他抵达自己面前,她回头看看,那一线明光仍在,隐约还有微风卷花香送入鼻端,一缕缕都是诱惑,她很想奔过去,可不知怎么却无法挪动脚步。

浓雾卷起,寒气渗入,浓雾那头忽然变了景象,俨然从秋到了冬,雪花大如席,冰棱长似剑,寒风怒吼,冰洞处处,那人在风雪之中依旧重复那个动作,步履维艰,身影越发模糊,他所经过的石阶,隐约留下一片淡红的痕迹,她不知为何心头一恸,忽然泪流满面。

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这是这段时日里现实的声音第一次将她惊醒,她感觉有人被急匆匆延请而入,随即自己被扶起,有什么东西塞入唇中,立即化为微微苦涩清凉的液体流入肺腑,那液体所经之处,疼痛燥热寒冷都散去许多,隐约听见君莫晓狂喜的声音:“……脉象好了许多!多亏殿下令你千里送药!”

她迷迷糊糊地想,燕绥派人送药?是将那颗宝贝药又送回来了?这可糟了,这药对燕绥何其重要,中文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偷偷用了?那燕绥现在怎样?他没了药,如果普甘再找不到药,那他该怎么办?但望他可一定不要放弃普甘寻药的任何机会……

……

偶一抬头,蜿蜒如长蛇的队伍,也只剩下寥寥四五人。

有一看便是常年苦修的赤足僧人,有虬髯碧睛的异域大汉,有周身如木如铁不辨男女的怪人,有身躯如蛇眼眸幽深的蒙面女子,剩下的便是他了。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周身衣衫零落,烟熏火燎,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伤痕。

每个人神色都很凝重,因为谁都知道,冬,是四季里最为严酷的季节。

秋日的金风转眼便掺了细细的雪粒,然后变成雪片、雪花,最后变成磨盘大的雪块,劈头盖脸地砸在人脸上。

风像是从地狱里咆哮而出,四面八方冲撞而来,将人往四面八方拉扯,而原本湿滑的台阶转眼便结了厚厚的冰层,跪上去就能滑下来,手掌贴上去,彻骨的寒意直入血液底,不过倒也不用担心肌肤被黏住,因为浑身肌肤早就没了半分热气,比那冰雪还冷。

接近山顶的雾气越发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而地面忽然也不再是那永远的一级级台阶,燕绥忽然听见极其细微的裂冰之声,和那脚下踩着冰的声音也差不离,然而久经风浪的直觉让他下意识飘身而起,下一瞬他身后的那个虬髯汉子双膝落下,然后一声长号,声音空洞回响不绝——竟然像是落入了一个深邃之处。

燕绥再回身时,便看见身后的台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地面上是一个冰窟窿,而雾气迅速又聚拢来,遮没了那个窟窿,仿佛从不曾吞噬一个人过。

风雪越来越暴烈,卷得天地一片混沌,整座山都似乎在咆哮,在怒吼,在笑这苍生贪心,蝼蚁般的人类也敢肖想这人间富贵荣华幸运长生,风雪里时不时闪过巨大的影子,猛然砰地一声响,那个身躯曼妙的蒙面女子不知被风雪中什么东西撞着,竟然高高飞出足足数丈,撞在山崖之上,片刻之后,于峻崖白雪之上,拖曳着几道淋漓的血色缓缓坠落。

那和她相撞的巨物也落了下来,却是一只冻僵的猛兽尸首。

而再往上,几乎每一步,都要和这飓风对抗,和暴雪对抗,和寒冰对抗,和无处不在随时出现的冰洞和各种冻僵的尸首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