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千阳镇上唯一一家当铺前,黑衣黑笛的人,原本已经要走过去了,忽然倒退几步,仰头看着一张挂在柜台上的画。

那画上画着一些简单的物事,衣服,妆盒,平平无奇,但每件东西,都看起来鲜活如真,让人总担心那胭脂盒子,会砸下来落在人头上。

不断有人路过,对这画啧啧称奇。

男子看了一会儿,走进当铺,对着老板一指那画,道:“这画,我要了。”

……

黑衣男子走后不久,易人离和厉家的六个葫芦娃也到了千阳镇。

易人离搜寻的路线在千阳镇这里,正好遇上厉家兄弟,然后厉家兄弟又被自家报信的人追上,终于得到了文臻和燕绥的确切消息,易人离当即派人回去通知林飞白等人,自己跟着厉家兄弟回到千阳镇。

结果他们紧赶慢赶赶回镇上,却得到了易家提前迎娶,易铭和厉笑早上已经启程的消息。众人只好再一路追过去。

……

厉笑一直心惊胆战地呆在那间放嫁妆的房间内。

殿下醒来后的表现实在有点考验她的心脏。殿下好像什么都记得,但却搞乱了很多。他记得文臻,醒来一张嘴就是小蛋糕,但是却把她认成了文臻。

殿下也记得他自己的身份,却不记得这回出来是要做什么。

问他厉笑是谁,他当着她的面评价说:“易铭的傻子未婚妻。”

问他易铭是谁,他道:“排行第五的那个傻儿子。”

厉笑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又一口的血。很后悔给他施针的时候没有多捻几下直接整痴呆了不好么。

她默默抱着双膝,隔着窗户看着外头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烟花在放,隐约还有些鸡飞狗跳的声响,算时辰拜堂应该完毕了,也不知道文臻那边怎么样了。

燕绥去,应该能解决吧。

她有点羡慕地垂下眼。

忽然在那片喧闹中听见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呼喊,惨叫,甚至隐约听见刀剑入肉的声响,那种噗嗤噗嗤的声音十分冷静却让人头皮发麻。

这声响持续了很久,感觉蔓延了整座宅子,连嫁妆房外都有,透过灯光火光,隐约可见跃动的身影,起伏的刀剑,一阵阵闪过的枪锋冷剑光寒。

厉笑本想出去看看,现在反而不能动了,到处都在厮杀,出去就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忽然那声音渐渐沉寂,一安静就安静个彻底,别说厮杀惨叫,连烟花声响都没了。这沉静反而越发让厉笑不安,她正要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忽然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接近,在她躲起来之前,砰一声,房门被踢开。

门口的阴影里,站着易铭。

她现在看起来和平时截然不同,那种潇洒风流之态,似乎都随这一阵带血的烟花散在风中,她立在月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微微垂着头,深红的锦袍上满布一片片更深的红,有一些浓腻的液体从袖角一滴滴垂落,从厉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半边雪白的侧脸,鼻梁如刀,闪烁着幽幽冷光。

她停了一停,忽然大步过来,双手一把抱起了厉笑。

厉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动作,惊吓之下大力挣扎,易铭的手却如铁钳,将她钳得死紧。

她的声音也冷冷响在厉笑耳边,厉笑从认识她以来,从未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我的新娘,今晚你如果不想好好和我过洞房花烛夜,那么明年祠堂里我会记得给你的牌位上香。”

厉笑不敢动了,她浑身僵硬地被易铭抱出去,外头影影绰绰全是人,有人手里还抓着血淋淋的长刀,那群浑身飘散着血腥气的人,快步跟上了易铭的脚步,眼神却向着外围——外头远远的,还站着更多的人,用审视和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新任的家主抱出了自己的新娘。

易铭微微低着头,冷然低声道:“抱紧我的脖子,看着我,像你以往那样!”

厉笑抿着嘴。

“我的人已经去接我的六个大舅子,不过我不保证能不能接到你面前。”

她笑了笑,语速很慢,“说不定,就永远接不回来了。”

厉笑咬牙抬起头,盯着易铭眼睛,半晌,泛起一个略有点僵硬的笑来。

远远的,忽然有人大喊道:“厉小姐!你知不知道,易铭到底是男是女?!”

厉笑震惊地盯着易铭,在她眼底看到一丝狠戾之色。

这神情让厉笑心惊。

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易铭的身份暴露了,在这节骨眼上。

这想必是殿下的手笔,他抛出了这个炸弹,所以能在易家主场的情况下带着文臻远走,将难题留给了易铭。

西川易家族庞大,刺史和家主位意味着无上权威,易铭再才华出众,也难免有人心中不服。

这时候只要有人炸出这个秘密,易铭就必定陷入被动。

更何况,她刚才还看见,易燕然被抬了出来,西川易家的家主,最宠爱易铭的人,已经死了。

她盯着易铭的眼睛。

易铭的眼睛很红,满满血丝,眼底并没有焦灼恐惧的神情,只满满的狠和冷。

她却从这狠和冷的眼神深处,看出一丝隐约的恸。

这世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死了。

而她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再看一看以后将永远见不着的那张脸。

厉笑觉得有点不能想象,她自小备受家人宠爱,如果换成她,此刻想必已经站不住。

她忽然想起初见易铭的那日。

也是一个冬日。

那时候她父亲还在西川相邻的隋州任边军守将,和易燕然有些私交,带她去易府玩。

易家有一堆孩子,本支的偏支的远房的一大堆,但不管身体里流了多少易家的血,都一概地瞧不起一个五品副将的女儿。

她去的时候那群人男男女女在玩击梃,这是西川独有的一种运动,就是将木制的瓶子放在桌子上,瓶子里装满了有颜色的液体,瓶子后是一片撑起的布。众人用包了软头的箭射击那瓶子,用箭把瓶子撞到布上,谁用箭泼出来的颜色最多,谁就算赢。

年轻人都争强好胜,大呼小叫,她觉得好玩,也在一边瞧着,颇觉手痒。

她出身武将世家,家族武风浓厚,她自小混在军营,拉弓射箭一把好手。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她记得是易家五房的一个庶出小姐,素来眼高于顶的,见她跃跃欲试,便招呼她也去射,本来是想看她笑话,不想她一箭出,瓶子里的绿色颜料在布上泼出了一大片清嫩之色,将其余的色彩都盖了。

众人顿时都下不来台,互相使个眼色,便看似夸奖却喧喧闹闹地,将她簇拥到那桌子前,她浑浑噩噩被摆布着,张开双臂,两边手臂一边放着三个瓶子,头顶还顶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