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表白

“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画?!”

远看一轮月亮这种,看似惊人,但说到底也靠的是距离和气氛烘托,稍稍一看就能发觉。

月亮本身也是静态的。

但是漩涡和鲨鱼,漩涡看久了,眼前仿佛也一圈圈转了起来,心慌头晕,便如面对真的能拖人入海底的黑洞。

鲨鱼更不要说,那青灰色的鱼皮上伤痕和皱褶都细微可见,利齿上血迹和肉丝宛然如真,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头竟然似乎还能看见内脏。

真到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以至于到现在还有人不肯信,颤颤巍巍不敢靠近。

这种完全欺骗了人的感官的画技,实在见所未见。

那船上,文臻甜糯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我说商醉蝉欺世盗名吧!”

众人哑然,先前这话能驳出一本词典,现在完全说不出,半晌有商醉蝉铁粉大喊:“这画也就细腻逼真一些,没有商大家的画中有灵!”

文臻嗤笑,“咱们比的是什么?再说什么叫灵?活灵活现,不就是灵!”

众人此时也没话可说,那边楼船上,忽然有人高声道:“请问文姑娘,您这画卖不卖?我愿出银万两收藏之。”

文臻眯眼看去,是那座唯一挂了声援她横幅的最华丽的楼船,现在那船头站了一位官家小姐,一位护卫在代她传话,看文臻看过来,她颔首微笑示意。

那边又道:“文姑娘这画是绝品,按说不当以寻常金银度量之,奈何小女子实在喜欢,还望文姑娘不吝割爱。”

文臻想了想,笑道:“知音难得。姑娘既然喜欢,便送给姑娘也无妨。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以后如有机会,姑娘尽你所能帮我一个忙,或者给我行个方便便好。”

对面那姑娘,一看就出身不凡,那三层楼船,在建州境内也是首屈一指,很明显应该是建州官宦小姐出身,而且还是排在前面的第一梯队。

这种人是地头蛇,难得表示善意,要钱就是傻子。

有时候一些恰到好处的帮助和便利比金钱要重要得多。

周沅芷笑一笑,精明的人遇见同样精明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表示善意,对方明白了,接受了,那就是目的达成。

“那便多谢姑娘了。”

她心情愉快地令人过去将画拿来,此时也有一部分人惊觉到这画的价值,但此时再想竞争也失去了机会,只得眼睁睁看着周沅芷将这幅画收起。

周沅芷刚刚收下画,三层之上就有人下来和她说,允许她在船上正常说话,使用首饰和香粉,可上二层观光。

船的主人周沅芷大喜过望,在一众千金小姐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赶紧谢了又谢。

建州官宦之家的小姐们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周沅芷——刺史家的这位小姐,在建州名声极高,都说聪慧有天分,但人也因此比较孤高,素日里没见对谁这么客气过,身为建州第一女儿也从未这么憋屈过,都以为被那强盗这般侮辱,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姐要么跳船要么反抗,没想到就这么毫无抗拒地接受了?

莫不是看上那个美貌的强盗了?

周沅芷对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视若无睹,她身份不低,自然比这些普通官员女儿能听见更多的天京轶事,比如某位殿下和某位女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那女官可不就在面前?那位殿下的怪癖可不就对得上?更不要说昭明郡主——从那天看见那位美貌强盗之后便缩在舱里再也没出来过呢。

瞧,才对文女官示了好,那位就投桃报李了。

东堂谁不知道那位殿下受宠且古怪,多少人想走他的门路,连个门缝都摸不着,她父亲在建州已经连任两期,眼看便要入京述职,还想往上一步入中枢,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周沅芷心情好,文臻心情也不错,如愿赢了一局,又看见那个黑甲船上鸡飞狗跳——那出手的人虽然被护卫拼死救回,但也吃了亏,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那一跪,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虽然没有看清脸,但那风格行事,应该是季家人。

文臻自来到东堂,和季家明里暗里已经对上了不少次,季怀庆宴请太子被她破坏,容妃意图整倒她未果燕绝还受了重伤,漳县的凤袍刺绣事件也有季家功败垂成的影子,季怀庆不想杀了她她可以跟他姓。

此时已经夜深,吉日在大后日,文臻和商醉蝉都表示明日再比雕刻,众人也都困了,纷纷回去休息。

文臻站在船舷边看四周地形,暗暗盘算着成婚之时如果出事该怎么处理,身边唐羡之微微皱眉,道:“季怀庆也在这次宴客的名单中,这是世家的规矩,逢婚丧嫁娶之类的喜事,相互都要递个帖子。但瞧着这人心性实在凶恶,你若不愿,我便令人拒绝他之后登船。”

“天要下雨,人要喝酒,不是发不发帖子就能阻止的。”文臻笑道,“这是人生大事,我自然是希望贺客越多越好。恶客,那也是客嘛。”

唐羡之失笑,转头深深凝注她,道:“阿臻,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何突然请求指婚?其实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别。”

文臻弯起眼睛笑了笑,心想称呼又换了又换了。

唐羡之真的很擅长和风细雨不动声色里步步进逼啊。

“每个人相对于别人来说都是特别的。都是独一无二。”她笑。

“你是特别中的特别。你的想法,眼界,诸事的看法和行为,都和这东堂所有的女子不同。这也是很多人一见你便被吸引的原因。”唐羡之望进她的眼睛,“一见知其异也,二见得其神也。看似缘系浅薄,实则恩怨交错。”

文臻沉默了一阵,才道:“唐先生,你其实很早就喜欢我了,是吗?”

唐羡之笑起来,他一笑,便是月照空山,雨洗碧涧,透着股清澈又清越的美,“你看,这就是特别。全东堂也没有哪个女子,会这么直接问这句话的。”

“那么,你会直接回答吗?”

“你既坦然,我自无妨。”唐羡之顿了顿,道,“哪怕收获失望。”

文臻又笑,笑而不答。

唐羡之眼神微微掠过一丝失望,随即道:“大抵九里城长街之上,我便想与你在一起。”

“为何?那时候我们看起来,还几乎不认识。”

“于你,自然是不认识的。”唐羡之话说了半句,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不如意之事,发了一阵怔才道,“你是我想要的女子。剔透玲珑,从容自在。狡黠却又不失公心,圆滑却又不失刚毅。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根基,在哪里都能立足长远。你这样的人,才合适做那错综复杂门阀的宗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