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为谁动心为谁忙

文臻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唐鄞也笑,坐下来给她倒酒,又道:“方才还是说笑,只是猜着姑娘既有了好鹅掌鸭翅,若无酒未免太煞风景,想来中了姑娘心意,鸭翅儿一定少不了我的。”

他接连三句,三句都拿鸭翅儿抖包袱,为人风趣自不必说,更难得风度极佳,口齿明晰,文臻自来东堂,总觉得古人道德品质不谈,但性格多半沉闷,难得见到这么轻松的人物,更难得这人如此美貌,气质近乎圣洁,言谈举止却如此亲切接地气,但还丝毫不损风神,简直也算朵奇葩。

这让她因为某人形成的“尊贵=难缠”世界观瞬间受到了巨大的轰击。转眼便要碎在了这唐公子的雪白长袍下。

唐鄞是那种外形和行事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类型,顶着张高贵如立云端的脸,人却十分自来熟,有种很容易就让人放松的特质。文臻把卤菜推给他,他给文臻斟酒,两人从鸭翅说起,谈卤菜的腌制和火候,又谈酒的酿制和种类,再从燕绝谈到朝堂,从朝堂谈到民间,到最后士农工商、土木建筑、属国异域、外交内政……唐鄞几乎无所不知,虽浅谈辄止,但也听得出博闻广记,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大多数时候他说文臻听,毕竟她一个现代人,又刚来不久,实在也是插不上话,但唐鄞竟然这样也能照顾到她,时不时抛个她能回答的有意思的小问题给她,让她不至于觉得被冷落或者被低视,竟然也算相谈甚欢。这人还十分善解人意,发现文臻于厨艺一道尤其有兴趣,便又和她分享传说中《伊脍要术》中的奇珍异脍,最后文臻竟然发现他连怎么做小饼干都能听懂并且能举一反三,竟然和她建议用特制的桶可以更好的打发黄油,文臻仔细想了想,发现居然真的具有可操作性!

简直了!有一瞬间文臻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变成了今夜的星星,荡漾在这个奇妙男人的眼眸里。

善解人意也好,幽默风趣也好,都不如这种可以跨越时代和空间的思想的交融,仿佛荒野中长久行走的孤独旅人,终于听见这天地间最亲切的人声——穿越者的孤独深藏灵魂,那种举世滔滔非我归属的寂寥和失落无人能懂,一旦有人能够实现部分互通,便仿佛心灵有靠,而天地生花。

三春酿并不烈,否则也不会被这个极有分寸的男人用以赠送女子,文臻也喝得不多,她事先已经按照闻至味教的方法验过无毒,但出于天性的审慎警惕,便是如此心荡神摇时刻,也没有因此多喝几杯酒,但文臻觉得自己脸似乎已经有些发烫了。

她手背按按脸颊,想着这春夜花香酒香也醉人,恍惚里也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仿佛唐鄞说今夜这驿站分外热闹,又和她推荐这境内名山,然后就着山又聊了一阵,最后唐鄞说她有酒了,致歉之后,亲自搀扶着她回去歇息,其间放下了衣袖,礼貌地不接触她的肌肤,行走在灯火辉煌处,在月洞门口便微笑和她道别。

文臻荡漾着一脸痴汉笑,等他转身后,便背靠着月洞门,狠狠抠了抠嗓子,将今晚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用闻至味教的方法试了又试,确定确实是没问题的,她才叹了口气。

一时心绪复杂,不能说是庆幸或者欢喜,倒有几分对自己的淡淡鄙弃

在这美好的春夜,遇见这么美好的人,明明心花都要开了,还要自己浇一盆冷水。

太史阑说过她,看似甜美乖巧得让人想掐一把,其实冷心冷骨时时恨不得掐人家一把。

孤儿的出身,研究所小白鼠的遭遇,再加上天性里的多疑和冷漠,让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信任和爱的能力。

她在月亮下痴痴坐了很久,看那薄雾浓云花未收,良久才回房睡觉,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很快就开始做梦。

梦里她在潭水里荡啊荡,抱着两根雪白的大腿,忽然水声大响如瀑布轰鸣,一抬头看见燕绥直挺挺砸了下来,倒立在她面前,递过来一样东西,文臻一看,绣着鸭翅的金丝肚兜!

文臻活生生被吓醒了。

呀呀呸!

……

这一夜之后似乎再无事发生。

只在后半夜,有鸟花间轻鸣,有人遥遥作歌。

有人在驿站里默默等候,看见远赴山**的车队便悄然离去。

有人在月下磨石雕刻,问一声人当真走了么?

有人在楼上点亮纱灯,灯上垂翡翠无事牌。

有人推窗见月,看一眼那翡翠碧色在灯光下晕染如碧水流波。

有人立在半山,看那脚下众生心思各逞。

有人回望天京,鞭梢凝露,月色下面容冷若霜雪。

……

次日,留下的定王护卫,护送文臻等人,一日驱驰,终见天京。

临走时文臻并没有看见中年帅大叔和青年白月光,她觉得吧,不看也好,一看就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梦想是东堂某饮食连锁店老板娘,而不是在谁的后院做谁的妾。更不要说人家不过萍水相逢,也没见得多看她一眼来着。

她心底那一池不是春水,黑墨墨的都是乌贼汁,就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文臻抬头看见天京那分外高阔的青灰色城墙时,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这是一个陌生的国度,她真的落入了时空的不知名的罅隙,从此之后便是星际浪旅,得了自由,却永不能回。

等她在这陌生国度,博一处清净田园,她相信,终有一日姐妹会相聚,到那时,总得有个院子,供君珂玩游戏,供景横波跳舞,供太史阑健身。

在此之前,先好好地活吧。

君莫晓闻近檀易人离留在宫外,住进了闻至味在京中的宅子。文臻计划和她们合作开店,把火锅先推行开去,当然在此之前,先要进宫好好当差。

入宫的程序并不复杂,她说到底只是个小小女官,只比宫女高级一点,在女官体系中目前也在底层。宫中但凡出纳、典籍、礼仪舞乐、衣裳首饰、瑞宝符契、制膳医药、帏帐茵席、舆辇羽仪……事无巨细,都有人管,加起来是庞大的多达数百人的女官队伍。

但说普通,她的身份又略特殊一些,毕竟中途加塞,来自积年御厨总管的闻家,担负着调理陛下胃口的期待,所以被先带到了凤坤宫,据说皇后娘娘一早就说过要见她。

文臻进入东堂皇宫的时候,颇有些失望。倒也不是不华丽不讲究,东堂尚水德,主黑,宫中诸般建筑装饰,黑色占了很大比重,因此便显出了几分阴沉肃杀之气,文臻跟在定王身后一路走着,心想难怪皇帝身体不好,难怪燕绥不爱在宫里,这谁呆在这么压抑的环境里,也要内分泌失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