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京中近日一片太平, 但总有些涌动的暗潮,掩埋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等等等, 你便只知道让我等!”景绍一把将手里的瓷杯掷在地上,怒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南方四郡都被景牧收回去了,难道要等他杀回来坐上皇位吗!”

坐在他对面的赵朗之垂着眼, 平静道:“殿下,如今时局与你我不利, 若此时轻举妄动,只怕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景绍闻言, 勾唇冷笑。

“怕就是怕了,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赵朗之抬眼, 用那平静地眼眸看着景绍。

他心中原本便存在的担忧已经隐隐浮现了上来, 现在逐渐构成了大厦崩塌的雏形。他之前没有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了三年的事情,恐怕自始至终都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他们寻找炼丹术士, 给乾宁帝下了三年的药,景牧都不声不响,不闻不问。他们勾结朝中内外大臣, 也在景牧的掌控之中。

唯独景牧没有料到, 并被他们钻了空子的事情, 便只有卓仁岳了。

卓仁岳那边安全是安全, 可如今已经被景牧除掉了。就算一个空荡荡的京城留给他们,但是,要杀乾宁帝, 恐怕也已经在景牧的计算之内了。

景牧也要杀乾宁帝,但是父子伦常,他不好动手,只得激景绍动手。待景绍杀了乾宁帝,背下杀父罪行,那么届时,他们便全是景牧案头的鱼肉,任他处置。

赵朗之这两日才逐渐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待到了想清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今之计,只能让乾宁帝多活些时日。乾宁帝多活一日,景牧便晚一日有称帝的机会。景绍只道是自己握住了乾宁帝的命,要他几时死他就几时死,便可万事大吉了。可是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眼看着坐享其成的,便是景牧了。

但是,赵朗之这么想,却不愿同景绍说。

如今他们可谓已经是穷途末路,他告诉景绍,景绍其人盛怒之下,定会先要了他的命。

赵朗之坐在那里不出声,景绍边冷笑起来。他将桌上物品尽数挥落在地,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各个都是瞻前顾后。可就算你怕了,你怕的东西便不来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越怕,便越要去做。待坐上了自己应得的位置,那些可怕的东西,一样都无足畏惧。”

说到这儿,他精神颇为亢奋,指着赵朗之道:“你如今已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替我做了太多的事,你就算现在要躲,我也不会放过你。”

赵朗之垂眸应了一声,静默不语。

“如今只差一步了。”景绍冷笑了一声,道。“我还是自己做安心。待到明晚,我便叫那几个术士加大一倍的剂量。明晚皇帝必死,我为嫡子,若无诏书,自然是我做这个皇帝。”

赵朗之道:“不妥,殿下。”

景绍怒道:“你还要如何,要我现在立刻就杀了你吗?!”

赵朗之抬头,笑道:“殿下,陛下如今虽已经掏空了身体,但那药谁都没用过,只知道伤身,可若只是加重陛下病情,而不致死呢?陛下不死,若身体骤然虚弱,定要立遗诏。他向来偏袒二皇子,若给他这个立遗诏的机会,恐怕……”说到这儿,赵朗之不再说下去,微笑着看着景绍。

景绍此时已经被心里的焦急和即将坐上皇位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听到赵朗之这话,他愣了愣。

“……你说的也有理。”听赵朗之这么一说,他还真的后怕起来。

“那你说,用什么?”

赵朗之笑道:“什么能让人立刻死,便用什么。”

景绍闻言,却迟疑了一番:“可是……”

赵朗之道:“殿下不必担忧。若陛下崩逝,四境之内没有主人,肯定乱作一团。这个时候殿下力挽狂澜,众人岂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待到那时,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之事便无人过问了。退一万步,若此事真被查出来,这又和殿下您有什么关系呢?是那些术士察觉自己药方有误,畏罪才害死的陛下。”

景绍闻言,豁然开朗。

他道:“就按你说的做!”

说到这儿,景绍自己留了个心眼。他说道:“那么,这药,便由你去找。”

赵朗之像是没看出他的算计和顾虑一般,欣然笑道:“是,在下定当不辱使命。”

赵朗之侧目看向窗外。窗外百姓熙熙攘攘,看起来热闹非凡。他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来到京中,去疏长喻家中拜访出来时,坐在路边上的茶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当时还笑,笑这些人活在豺狼虎豹手下,仍旧浑然未觉。

但是现在想来,怕是景绍当权之日,就是这些人水深火热之时。

——

这一日,距离科考还有十日不到。

赵朗之从酒楼出来后,去自家绕了一圈,到接近傍晚时,他去了戴文良的府邸。

戴文良这会还没有吃完饭,正在院中练武。赵朗之站在远处遥遥地看着,半晌没有言语。

这种生长在阳光下,骨子里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和他这种与虎谋皮者是不一样的。

赵朗之越看,越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像是要掉下眼泪来。

人的名字还真是奇怪,偏要找着人没有的东西去取。那戴文良,父亲就不想他像自己一样做一辈子大老粗,可戴文良这半生,除了交了个状元朋友,与“文”字半点不挂钩。而自己,名为“朗之”,却生来就是阴沟里的人。

但自己却恬不知耻,活在泥泞里也要向往光明。前世他肖想丹瑶郡主,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一世与丹瑶郡主无缘,却被这个没什么心计的戴文良拉了一把。

这些人恐怕想不到,他赵朗之从来不想去为了什么接近谁,但是这些人,身上那种在光下长出的气息,是他两辈子都无法触碰到的。

就像是天上悬挂的太阳一般。

赵朗之知道,自己这两世的下场都是景牧和疏长喻两人造成的。但是他隐约也知道,自己怪不得他们。

就像是虚空里有一只手,要把他按回原来的生活里。他要和这只手抗衡,非要追着太阳跑,故而总需付出代价。

命运一事,谁都说不清楚,但是谁都没办法同它逆着来。

就在这时,戴文良收剑的时候看见了他。

“光亭!”他抬手笑着招呼道。“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

赵朗之面上带了笑,走向戴文良。

“到了饭点,不知如何,竟然有些馋肉了。”他笑道。“总惦记着你这儿养的鸽子好,便想来讨一口吃食。”

戴文良闻言哇哇大叫:“好小子,你倒是会吃!你知道我养的那些宝贝,平日里心疼都心疼不过来,如今还宰给你吃!”

说着,他便推着赵朗之进屋:“不过,总不会委屈了你。既然来了,便喝两杯再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