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夜,宝京市早就明令禁止市区燃放烟花,郊区却是不断有五光十色的星芒腾空,黯淡了远处的万家灯火。

“咻——啪!”不远处一朵金色的巨大烟花盛放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上,惊醒了沉睡中的解春潮。

“不!不要!”他似乎还没能从梦魇中脱身,不断哽咽着向后挣扎。

夜空中不断有彩色的烟花升起,将空旷的房间映得光影斑驳。

解春潮在不断变换的光线中慢慢回神,看清了身边柔软的欧式铁雕花大床,低垂的牙白色丝帐,他尚还湿润的双眼倏地张大了。

这是方家在京郊的别馆,但是这……怎么可能?

他急忙摸向自己的下腹,平平的,还能隐约摸到浅浅的腹肌,一丝没有那个小生命的痕迹。

他不置信地掀起睡衣,很光滑,在柔柔的夜色中显得尤为白皙,没有他怀孕时那些淡粉色的细纹。

解春潮在床上僵坐了片刻,床头柜上忽然亮起微弱的电子光。他倾身摸到了手机。

桌面上有一条短讯:春潮,新年快乐,愿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简单从心。哥哥

解春潮记得这条消息,因为他到死都没能做到祝福里的八个字。

他看向收信时间,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笔直地窜了上来:2018年2月15日。

解春潮紧紧地攥着手机,大颗的泪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在了他的睡衣上,洇开一圈淡淡的水渍。

原来是我重生了。

原来我跪在黑暗中等了那么久,所有的祈祷,神明都没有在听。

原来方明执到最后,没有来救我,也没来救他的孩子。

前一世里解春潮对方明执无条件的信任依赖,在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和腹中的胎儿之后,都显得愚蠢又可笑。

解春潮撑着身子坐起来,打开卧室里的顶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满了偌大的房间,虽然依旧有着空荡荡的冷清感,但那种重生后的不真实渐渐被驱散了。

他看着床头柜上支着的红木相框,里头是他自己和一个样貌极为英气的年轻男人。

照片里,解春潮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套头帽衫,腼腆地看着镜头微笑。方明执比他高出去大半头,姜黄色的毛衣里套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头发有些乱蓬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以前,解春潮以为方明执只是不爱照相,但是如今他能从那张明艳肆意的脸上解读出来对身边人的厌恶和对这段关系的无奈。

他以前总为方明执的疏远找借口,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可笑。

方明执是什么人?宝京首富方建业的独子,方圆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只不过他性格实在孤僻了些,不然有这样的身家样貌,情史应该丰富得可以出书了,而不是听从家中安排,和这样一个出身平凡的解春潮结婚。

当初方明执出现在解春潮开的书吧里,彬彬有礼地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解春潮还以为是什么低俗的玩笑,让书吧里挤成一堆儿围观的小姑娘们赶紧散开。

后来两家的家长带着他们正式见了一面,解春潮才知道方明执就是方爷爷那个神秘又优秀的孙子。

解春潮的爷爷是方爷爷的老首长,解春潮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方爷爷了。他四岁多的时候,方明执的妈妈肚子刚显怀,两家就把亲事定了下来。

只不过方明执挺小的时候就出了国,解春潮只听说过,没真正见过这个传闻中的未婚夫。

但这并不妨碍解春潮爱方明执。

可惜方明执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结婚之后的半年,解春潮每个月顶多能匆匆见他几面。

那时候他总替他开脱。方明执还是个弟弟,方明执工作忙,方明执只是忘了。

没关系。

那个孩子也是酒后的结果,解春潮以为那是一个机会,能帮他挽回这场若隐若现的婚姻。

谁能知道那只是噩梦的开始,不是新生,而是死亡。

解春潮把那张刺眼的相框倒扣起来,走进衣帽间换了长裤羽绒服,挑了几件自己带过来的便装,装了一个手提袋,又回到卧室拿了手机和充电器,拧开门把手走进了走廊。

“姑爷,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守在门口的女佣正打瞌睡,见他出来,睡眼惺忪地问道。

“我回市里。”解春潮丢下一句话,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跑了下去。

他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凛冽的冬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疑。

既然我有了第二次生命,就决不能像上一世那样委曲求全,卑微遭人轻贱。我要好好的活着,平平安安,简单从心。

解春潮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宏大建筑,微微昂着下巴,眼睛里闪烁出火星一般的灼灼光彩:“就到这儿吧,方少。”

解春潮开着自己老掉牙的尼桑蓝鸟,没回自己家,而是一路开到了市中心的书吧。

书吧歇业已经有小半年了,当初解春潮没听从方家长辈的劝说直接转租出售,还想着有一天可能还有机会重开。前一世里,他过得盲目而没有自我,书吧也就一直在这里自生自灭。

解春潮推开积灰的卷帘门,一手捂着嘴一手挥动着驱开飘散的浮尘。

虽然已经许久没来过,但解春潮对这个小屋子依旧像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他摸着黑走到还盖着防尘布的沙发边上,从醒来到这一刻的所有思绪带来的重量才忽地释放出来,解春潮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但疲倦中又带着重获新生的解脱。

他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梦。

第二天一早,解春潮是被胃部的灼烧感痛醒的,他压着造反的上腹,慢慢从沙发上支起身子,揉着眼睛一看,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

他本来想再躺一会儿,把这阵胃疼挨过去,可是肚子里就像是揣了只兔子,一跳一跳地躁动着。

饥饿跨了年,他得吃点东西。

解春潮起身给自己到了杯热水,喝完之后强打起精神走进了新年的第一个清晨。

北方的冬季干燥而冷冽,夹着寒意的阳光洒在脸上,反倒给人带来一股元气。

解春潮结婚之前和爸妈哥哥住在一起,离着书吧不到两条街。

重生之后,解春潮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和方明执离婚,却有些不想回家见二老。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结婚的时候,方家执意要大办,一场婚礼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这段关系甚至有了粉丝,天天在社交网络上刷狗粮。

有人祝福就有人唱衰,说解春潮这是嫁入豪门,齐大非偶,早晚有一天要从房檐上摔下来。

那时候的解春潮还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觉得方明执多好一弟弟,彬彬有礼,才貌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