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滋滋”两声后,崔勉发了条消息过来。楚悕戳开细瞧,发现是梁亦辞在区政府树荫下流连忘返的小视频。

旧区光烈得很,快把地面烤化了,而梁亦辞顶着一头阴天,穿了件亚麻印花短袖,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孤僻得要命。楚悕试图调大画面看更清楚些,结果不小心戳到关闭键,只好重头又看一次。

他没别的想法,只觉得梁亦辞比前段时间还要瘦上一圈,杵在oga和beta络绎不绝的场域,格格不入得很心酸。

可随后,楚悕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先别提一周半前崔勉发来的那张照片,他压根没细瞧就选择了删除。就说这回视频,明显是崔勉从高处拉近镜头偷拍的,画质糊到不行。

若不是崔勉也不可能没头没脑发别的人给楚悕看,说不定他压根认不出来视频里是谁。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令他对自己所谓的情深产生了巨大怀疑。

“看起来孤僻”又是何等矫情的想法?

或许梁亦辞只是路过办事,随意寻一处空地乘凉,不小心被崔勉的相机捕捉到罢了。

而他在一分二十七秒时埋下脑袋,应该是为了擦汗吧?不然还能是哭出雨来了吗?

楚悕兀自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他认为最近的自己不太客观,似乎患上了臆想症,总觉得梁亦辞惨到不行。怪就怪梁亦辞在他梦里出现太多次,每一次还都过得不怎么好。

在梦中,大多数时间他俩都在一片漆黑中对峙。梁亦辞会用那双祖母绿眼睛盯他,张嘴又闭上,从头至尾也不道歉,就只惨白着一张脸,好似连眉间褶皱都在讲“对不起”。

可他即便模样再惨,也始终不发一语,只不过嘴唇比较白,信息素很乱,萦绕在楚悕身畔令他一阵阵头晕。楚悕无论是想讲“没关系”还是“不原谅”,都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只好不停地沉默。

两天前的梦里,梁亦辞终于把他手抓了过去,攥得死死的。梁亦辞的拇指冰凉,掌心那一圈却在发烫,温度堪比盛夏时节暴晒后的轿车。没等心跳絮乱的楚悕回神,豆大的眼泪就径直砸上他手背,吧嗒。

楚悕硬生生被烫醒了。

醒来后,楚悕瞪着眼睛僵了半天手,总觉得虎口破了个洞,连同胸腔也开始漏风。

随后他只好翻了个面,狠狠压住悸动的心脏,浅睡过去。那晚他不敢再梦,一旦有熟睡的苗头,就会逼自己撩开眼皮,发六七分钟的呆,再接着陷入一片混沌。

想着这里,楚悕收了收下巴,下意识调小音量,把到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

他心不在焉地循环播放过四五遍视频,等楚丘那方挂断电话,便故作随意地望过去。

“……还以为你会觉得解气呢。”楚丘无奈笑笑,伸手作势要揉他头发,“怎么一脸不忍心的样子?”

楚悕原本想偏脸躲开,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抿着唇没避让。好在楚丘看出他的不自在,手顿了顿,只轻轻压了下他翘起的那撮头发,就自然而然缩回手。

楚悕觉得有些尴尬,错开目光答非所问:“万一我撞上他怎么办?你那边解释肯定不清楚。”

“不急,他又找不着我住址,除非在你智能机上偷安了定位。”楚丘心跟明镜似的,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弟弟,就像面对一只色厉内荏的小虎崽。

他忍不住去揉楚悕凶巴巴乱舞的肉垫,逼楚悕把爪子缩回去,以至于说的话也不拐弯抹角:“你——确认梁亦辞是真失忆后,是不是就没怨他了?”

楚悕面上空白一秒,随即恢复如常。

“我跟他哪来多少恩恩怨怨。”楚悕耐心告罄地站起身来,垂眸

将揉皱的衣摆掸平,轻描淡写道,“你没必要骗他。他也不会因为一时慌乱丧失基本判断力。”我并没有重要到能扰乱他心绪的地步。

楚丘听懂了弟弟的未尽之言,也没怪他妄自菲薄,只叹了口气道:“试一试也无妨。说不定他一直想来,只是没找着机会。”

“况且我也需要替你把吊饰讨回来。好歹是家里留下的东西,随便录入一个没标记你的alha信息就算了,还什么也不交代就留给他。”他用指腹抵住楚悕后肩,轻轻向旁边推了推,端正表情问,“如果他把吊饰当分手礼物扔进垃圾桶,让机器处理了倒还好说,万一被别人捡到了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楚悕自觉理亏,腿抵着茶几,压低嗓音讲,“我请人分析过,里面只有他首字母缩写和id卡号。别人捡到了,顶多把它当成梁教授遗失物,登报讹他几回……”

楚丘正俯身收拾沙发上的小毯子,闻言回头望了楚悕一眼,目光在镜片后方显得晦涩不明。楚悕察觉到气氛不对,就没吭声了。

面对楚丘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产生了些许不安。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楚悕看似接受了这位哥哥的存在,可若要说对他完全信赖,肯定也不可能。

他俩毕竟生分了这么多年,对于如今偶尔尴尬的相处,楚悕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楚丘对他很好,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对大多数事知无不言,单单不愿提及自己诈死多年的原因。

楚悕也并没直截了当问过此事。

可能是因为他撒过不少谎,又被不少谎言蒙蔽过。大部分情况他都能释怀,唯独梁亦辞的欺骗团成一个疙瘩,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逼他每每念起时都不太喘得过气。

他情愿相信楚丘的离去是一场善意谎言,相信记忆里的好哥哥不会害他,而且也只能这样相信。

每次在梦里,楚悕都特别想质问梁亦辞“为什么骗他”。难道真的是因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他好拿捏吗?

梁亦辞好像一个黑洞,吸纳走他所有的悲观。害得他每每在梦中给自己零星半点的希望,就要在梦醒第一秒狠狠掐灭火苗,不许自己妄想。

这样的自我拉扯令楚悕分外疲惫,仿佛每天都要和自己打至少两场架,睡前一次,醒来一次。所以他实在没过度精力去猜忌楚丘了。

想到这里,他兴致缺缺摆手,对楚丘撂下一句“随便你,吊饰的事我不干涉”,就准备回房。

楚丘适时捞来角落的智能机,假装没窥见屏幕上的alha模糊身影,轻轻撂向楚悕怀中。

楚悕下意识抓过发烫的智能机,听对方冷不防开口:“还没完全想起来吧?”

他神色一敛,登时僵在原地。

“你别紧张,我就胡乱猜猜。”楚丘见状温声说,“你随便听,有不对的地方就反驳我。”

楚悕呼吸变浅,目光定格在智能机屏幕上,迟缓关闭着视频窗口,像是没再听楚丘讲话。

“根据我的推断,你只清楚记得作为商品被送入梁宅后的事。”楚丘在收拾规整的沙发上坐下,拉扯楚悕衣摆,等楚悕板着脸落座才继续说,“小时候的事应该也想起了一些,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