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两界共主(29)(第2/3页)

这是何等恐怖庞大的力量?衣飞石全盛时期也做不到这一步,其他圣人也都做不到。

除了谢茂。

除了掌握着时间奥妙的谢茂。

太一镜的出现是巧合,瀚海星河舟的出现是巧合,生死册的出现也是巧合。时间轴呢?它的出现不可能是巧合。因为,除了谢茂,没有人能够转动这件玄妙无比的神器,也没有人能够安排这等神器。

衣飞石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君上尽忠,事实上,是他坏了君上的计划。

谢茂刚刚才问他,是否怀念谢朝的日子,是,他很怀念。不仅仅因为在谢朝时,他茫然无知地得到了享用了陛下所有的爱护,也因为他所说的那三个字,知分寸。

人有知人之智,再有自知之明,才能知分寸。

恢复了记忆的他之所以犯下一切莽撞过错,都是因为他不了解君上,也没有自知之明。

他所做的一切,看上去冠冕堂皇,其实,方寸大乱。

“那日清晨,君上一夜未眠。”

“臣照例晨谒。臣服侍君上早膳。君上喝了半碗雪莲羹。”衣飞石沉浸在回忆中,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真切,“第一口少,第二口多,三口四口就开始敷衍。君上已经很久都没心思吃东西了。”

“用罢早膳,君上在宣室传见臣下。”

“许多家臣都告假,不曾前来拜谒。不来也罢了,事态不好,您是不生气的。”

“释传灯来迟了。”

“您发了脾气,将释传灯剥去仙骨,贬为凡人。”

……

衣飞石说到这里,谢茂眼皮抖了抖。

上班迟到,就剥去仙骨,贬为凡人?这个老板当得是不是凶残了一点?

衣飞石只说了释传灯被贬下凡,没有一一说谢茂生活中实打实的暴行。

处理完政务之后,君上重回古木堂,因释传灯之事,君上极其暴躁,一路行色匆匆,他走得太快,途中一个仙奴闪避不及,挡了君上的路,被君上喝令拖下去——若非衣飞石私下关照,就被杖毙了。

那时候的君上浑身上下都是刺,见谁都想来一下。衣飞石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臣问君上,若异血之患终不能平,君上可否转动时间轴,去往新的世界。”

“君上说,不去。”

衣飞石没有说的是,因为他几次劝说谢茂回溯时光独自逃生,原本就暴躁的谢茂也会对他发脾气。

当然,再是暴戾的谢茂,也不会训斥他,不会责打他。谢茂歪在坐席的凭几上,信手拿起茶几上的笛子,轻轻在衣飞石腋窝下戳了两下,还冲衣飞石翻了个白眼,对他说,滚滚滚。

“臣退至廊殿,在茶房里,烹了一盏君上最喜欢的滟湖春茶。”

“臣在茶里放了一颗九转迷心种子。”

“臣捧着茶,走进古木堂,跪在君上身边。”

“臣对君上说,君上恕罪,臣知错了。求君上不要和臣一般见识,饶了臣。”

衣飞石已然擦干的眼角,又有血泪啪嗒啪嗒落下。

神血带着璀璨的紫光,划过脸颊,有着触目惊心的色泽,落到地上又变得透明。

衣飞石一直低着头,分明知道谢茂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他依然很忌惮。他本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不想被谢茂看见的痛苦与后悔。

“君上待臣素来恩遇。”

“臣才说错了话,被君上轰出去,臣捧着茶来赔罪,君上岂会拒绝?”

“臣将泡着九转迷心种子的茶递给君上。”

“君上喝了。”

“君上对臣没有一丝戒心。”

“一口茶饮尽,君上才察觉不妥,问臣,‘你做什么?’”

衣飞石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一幕。

九转迷心种子威力很强大,能够麻痹圣人。君上同样很强大,没能被第一时间迷晕过去。

衣飞石准备好了对君上动手,除了迷药,也有法宝。就在他悄悄扣住法宝,准备迎接君上昏迷前的最后一击时,君上只是愣愣地问他,你做什么?——在确认被暗算的时候,谢茂也没有即刻反击自救,而是问他,你要干什么?

谢茂一直都在很认真地听。

衣飞石很伤心后悔。他说的是自己暗算君上的过程,字字句句都带着痛悔。

谢茂不得不慎重,不得不认真。

——唯一能宽恕拯救衣飞石,让衣飞石不这么痛苦的人,只有他。

他不是很明白衣飞石痛苦的点,不过,他能对衣飞石的苦楚感同身受。见衣飞石都要崩溃了,他缓缓抱住衣飞石,也不逼着衣飞石抬头,就这么深深地抱住——二人耳鬓厮磨几十年,旁的没有,这份拥抱的默契根本不必理智来指挥,身体自动就会找到合适的角度位置。

谢茂两只手在衣飞石背心缓慢地摩挲,试图安抚他:“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还活着。”

他没有安抚到点子上。

让衣飞石后悔的根本不是暗算谢茂,而是他的计划破坏了谢茂的计划。

“臣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臣以为能够阻止君上灭世。”

“臣做错了。”

“……好好好,错了就错了,人活着岂有不出错的?如今你活着,我也活着,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有什么事情错了,咱们一起去纠正它。你这样哭,对局势也没什么好处。”

谢茂一边揉他的背心,还要给他擦眼泪,“一直在流血泪,你到底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养了点回来,全被你哭崩了……你还出不出去了?我那么辛苦给你炼了个新皮囊——”

谢茂突然想起来了,他把新皮囊放随身空间了,这会儿不正好给衣飞石穿上?

“臣用不上了。”衣飞石说。

谢茂听着不祥:“不许胡说!你一向硬朗,今天怎么一直哭……”

不是哭。

而是流泪。

衣飞石在未来受了重创,以伤体强行封印君上,送君上入小世界轮回,消耗过甚,已是强弩之末。

一直以来,支持着他强撑着勉强维持局面的,不是谢茂对他的爱,也不是他对谢茂的爱。

是他自认为正确的信念。

他宁可冒死暗算君上,宁可承担君上归来后被制裁的下场,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做得对。

时间轴的出现狠狠打了他的脸。

他强撑着的信念刹那间崩塌,他自认为的拯救变成了暗害,他付出健康、修为,逼着谢茂几次重生,受尽轮回之苦,沉沦万劫无法出脱,非但没有拯救谢茂,反而坏了谢茂的事。

他知道错了。

他撑不住了。

他无法面对谢茂,他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他会一直流泪。

他的心告诉他,这一次,将会是永别。

再也……见不到君上了。

怎么忍得住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