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振衣飞石(237)(第2/4页)

——就似家里老祖宗临去之时分私产,皇爷爷也没忘了予他这个假孙子一份儿。

当着宫中来人的面,衣明聪憋得两眼通红也不敢流泪,除了狠狠磕头,谢恩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谢茂躺在床上,保保与十五娘都跪在跟前。

他拉着保保的手,笑眯眯地说:“保保,你是个聪明孩子,江山,社稷,百姓,托付给你,朕很放心——唉,可惜呀,身子不好。虽说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凡事不要太操劳。”

保保两眼含泪,不住点头:“孙儿遵旨,孙儿知道。皇爷爷,您好好养息身子,万寿还长着呢。”

“黎洵老啦。”

谢茂转而指点朝局,“他是三朝老臣,黎簪云是你老师,黎家与你阿母亦是姻亲,他若告老而去,你与你阿母在朝中顿失半壁——”

“皇爷爷……”保保只管拉住他的手哭,“孙儿离不开您……”

“傻孩子。”

谢茂摸着他的脑袋,“若黎洵告老,单学礼背后有林家支撑,一旦坐稳首辅之位,十年之内,你与你阿母皆无力与之相争……好在,他也不年轻啦。他若不离朝,你要千万留住黎洵,朕的意思,你明白吗?——你以母血得嗣皇帝位,你要扶沛宣文做首辅大臣。”

保保胡乱点头:“孙儿遵旨,孙儿……皇爷爷……”

“听……你阿母的话。”谢茂握紧他的手。

“孙儿遵旨。”保保似乎只会哭,悲伤得不能自己。

皇帝拉着皇太孙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终究说累了,才看向一边默默流泪的十五娘:“朕想多留你几年,竟没能来得及替十五娘挑个好夫婿。”

十五娘哭道:“孙儿不嫁人,孙儿一辈子服侍皇爷爷。”

“朕家的公主,岂有嫁去别家的道理?”谢茂压着这么多年不曾给十五娘皇室封号,临终之前突然改口,“朕给你庄子,给你封地,遇见喜欢的儿郎,就叫他尚主,遇不见喜欢的……你有地方住,有钱花用,还有阿母阿兄撑腰,不要大丈夫,养几个小丈夫也行……”

谢团儿与衣飞琥都是一愣。

衣飞石在旁皱眉道:“陛下。”哪有这么教孩子的?

谢茂哈哈地笑,又转头看保保,说道:“江山给了你,稷下庄,皇爷爷就给十五娘了。朕内库的东西分成三份,一半是给襄国公的,另外一半,再分作两份,七成留给团儿,三成给十五娘……”

“朕身后不必随葬什么东西,亦不许宫人殉葬。”

“太极殿服侍朕的宫监,许他们在宫中养老,宫婢若要出宫……”谢茂看向谢团儿,“你安排好了,许她们出宫,亦许在宫中养老。朱雨、银雷、秦筝三人,领一等首领侍卫俸禄,归家荣养。”

他把宫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奴婢都安排了一遍,就没有提及从小养在太极殿里的楚弦。

所有人都在揣测楚弦的去处。

跪在外边的楚弦脸色也微微发白,皇帝虽说不许宫人殉葬,却偏偏不提他的去处——这么多年仔仔细细地养着,莫非就是要带着去泉下享用的?他心中虽有几分不甘,又实在无力挣扎。

“楚弦?”谢茂招了招手。

保保与十五娘都退了一步,楚弦就似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似的,一路爬了过来。

谢茂却没有对他伸手,反而望向站在一边的衣飞石:“你以后就跟着服侍襄国公吧。”不等衣飞石反对,他就笑,“襄国公若是不要你,你就随朕去旗山陵。”

楚弦当然不想死,然而,明知道皇帝是胁迫襄国公,他还是得磕头表忠心:“奴婢愿为陛下殉。”

谢茂看着衣飞石。

衣飞石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臣要他。”

都以为衣飞石心肠软,是为了楚弦一条性命才点头答应,其实不然。

人命在衣飞石心中至贵也至轻,若是为皇帝殉葬,莫说一个楚弦,叫太极殿宫人全部殉了,衣飞石也觉得理所当然。便是皇帝叫他殉葬,他也觉得并无不可。

不是因为他对皇帝感情多深,而是他觉得以皇帝的功绩,值得国公重臣殉葬——

如今海内无战事,他亦不是治世之臣,追随陛下于九泉,为何不可?

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他还记得皇帝挑选楚弦入禁的时间,是在十五年前。

整整十五年,皇帝好端端地养着楚弦,不曾有旦夕暧昧亵玩。旁人皆以为楚弦是皇帝蓄养的新宠,唯有太极殿近身服侍才知道,皇帝从未碰过楚弦一根指头。

衣飞石曾经不解皇帝究竟是何用意,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这孩子是皇帝刻意养给他的。

楚弦是否给陛下殉葬,衣飞石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皇帝这一份长达十五年的心意。皇帝在十五年前就准备送给他的礼物,他必须收下。否则,陛下会失望吧?衣飞石不想让皇帝失望。

楚弦磕了头就悄悄退到一边跪下。他没有故意跪在衣飞石身边——这会儿和襄国公走得太近了,说不定皇帝就改了主意,一道圣旨就把他提溜进旗山陵灌了鸩酒。

“去吧,去吧。朕累了。”谢茂挥手,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

这一日,夕照晚景美得醉人。

皇嗣们告退之后,太极殿静得落针可闻。

衣飞石算着皇帝吃药的时辰,尝了膳房送来的米粥,觉得委实太过寡淡,没有滋味。然而,皇帝已经连薄粥吃着都很艰难了,稍微带了油腥之物,他根本吃不下去。

“陛下……”衣飞石端着那碗薄粥,低声哄着,“吃一口吧。”

谢茂很给他面子,他说吃一口,哪怕五内俱焚,腻味得宛如爵蜡,还是坚持着喝了半碗。

见他实在喝不下了,衣飞石先忍不住将粥碗断开,忍了忍哽咽,尽量不带悲声:“待会儿再喝半碗。”又服侍谢茂漱口,亲自拿了牙刷子,请皇帝张嘴,他一颗一颗地刷干净牙齿。

柔软的鬃毛在皇帝牙上刷过,衣飞石指尖非常轻巧,自认绝不会碰到牙龈,然而,刷了不到两颗牙齿,皇帝充血的牙龈上仍旧渗出点点血渍。他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掌,低声赔罪:“臣失手了……”

谢茂握住他的手,将牙刷子从口中吐出,说道:“朕病了,不怪你。”

左不过再活两日,牙齿好的坏的有什么紧要?谢茂不过是喜欢和衣飞石亲近罢了。这会儿牙龈不争气,反倒把衣飞石弄得满心难受,谢茂就不想刷什么牙了:“服侍朕漱口。不刷啦。”

衣飞石丢下牙刷牙膏,捧盅服侍皇帝漱口,皇帝吐出来两口带血的清水。

病倒第九天上,皇帝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米水不进。

偶然一回睁开眼,他吩咐召见诸王大臣、储君及诸皇嗣,太极殿里里外外很快就跪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