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振衣飞石(225)(第2/3页)

贾家村位在彤城近郊,属于能够近距离蒙受朝廷圣命的范围内,贾家村里也有安养院。

傍晚贾仁善带着谢茂、衣飞石去看红糖作坊时,路过贾家村的祖祠,后边的小院子里就住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几个垂垂老朽的老人在夕阳下打瞌睡。朱雨还提了两盒点心去探望。

衣飞石也很奇怪,说道:“或许是他自己跑出来了?陛下,时候不早了。”

这儿离贾家村不远,若是那贾仁善、贾仁义两兄弟得知受了骗,纠集村夫乡人提着锄头追赶上来,和羽林卫拼杀起来就太不像话了。诚然羽林卫绝不会被一群村夫打败,可惊了驾如何是好?

谢茂在安养院上不会因噎废食,也不在乎乡野村人为了贪图布匹、柴炭,建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安养院。毕竟,再是贪墨,起码得有个屋子,让孤老幼弱有瓦遮头吧?起码得让这些人活着,下一年才有朝廷继续拨放的布匹柴炭吧?

不过,他遇到了骗取朝廷福利的现例,也不会真的放任不管。没遇上朕不管,既然是朕遇上了,那算你倒霉了。

衣飞石劝了一句,谢茂也不舍得当面不听。否则,多下小衣面子呀?

襄国公一谏一个准。

“走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茂心想,事后让官府来问也未尝不可。

“陛下骑臣的马吧。”衣飞石将自己的马牵来,若是再年轻十岁,他就敢让皇帝与自己同乘一骑,贴身保护皇帝。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宁可在一旁跟紧些,留心些。

谢茂偏头看见他满脸认真就想开玩笑,还没开口,旁边那傻子开口了。

“我贾士廉乃县学廪膳生员,尔等何敢无礼?我能替家中免役,我还能应举做官,你们懂得什么?”一口略微带着乡音的圣京官话,显然是在学中受过正韵之讲,让人惊讶极了。

谢朝的读书人都要学官话,就是为了日后为官做宰的前程做准备。否则,一旦上京,应了考,面了圣,自家说话皇帝听不懂,皇帝说话自己听不懂,去部院领差事再闹笑话,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县学中的廪膳生员再不济也得有个秀才功名,傻子此言一出,谢茂就转过身来。

“你是本县秀才?”

傻子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双手抓着裤腰想要扯裤子,然而,他那裤腰带被羽林卫打了个死结,扯了半天都没扯动。在旁边的羽林卫个个脸青面黑:卧槽,幸亏给他系上了!

“没卵蛋,没卵蛋。”傻子一边扯裤子一边傻笑,“贾二家的老大没卵蛋!”

扯不脱裤子,傻子就隔着裤子搓自己双腿之间空荡荡的地方,嗷嗷地嚎:“没卵蛋!”

衣飞石微微皱眉。

衣长宁立刻躬身走到他身边,衣飞石指了某个方向,衣长宁带人离开片刻,提着一个老妇过来。

“老爷,”衣长宁将那老妇押在地上,“此老妇是傻子的母亲。”

老妇人非常瘦弱,四肢如柴,肚腹肥硕,身上穿着脏烂的棉袄,长发稀稀拉拉地挽着髻,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然而,当她看见一旁的傻子时,立刻就扑上去护在傻子跟前,哆嗦着哀求:“老爷,他是个傻子,求您开恩放了他吧,老爷。”

“他说,他是县学廪生。”谢茂极其不解,“他说的可是真话?”

在谢朝,对普通百姓而言,读书人的地位非常崇高。在征役时期,拥有秀才功名就能免去徭役,见了官员拜而不跪,除了学官,别的衙官必须革除秀才功名之后,才能对这个前秀才施以刑罚。

一个拥有相对比普通人更高地位的秀才,怎么会在乡野之中沦落到如此地步?本县学官失职啊!

老妇抱着傻儿子呜呜哭泣,许久才抽抽噎噎地说:“老爷,我儿没说谎,他曾是县学里廪膳生员,月月都得廪米……”又擦了擦眼泪,“如今不是了。”

县学是官学。朝廷给在籍的优秀生员按月发放廪米,鼓励生员一心向学成材,类似于奖学金或生活补助。想要拿朝廷给的廪米,每月都要参加县学考试,考到前面多少名的生员才有领取资格。

就算傻子曾经是县学廪膳生员,疯疯癫癫成这样,没法儿考试拿奖学金,自然就会失去资格。

“是何变故?”谢茂问道。

傻子这个疯法非同一般,口口声声嚷着没卵蛋,搓来搓去,那下面也好像确是没什么东西。

老妇提起这个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飞石见她哭得不像话,偏偏身边也没有带宫婢出门,就看了赵云霞一眼。赵云霞上前两针把老妇扎清醒了,秦筝递来帕子,那老妇自己擦了脸,又憋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自己儿子的遭遇。

贾家村当初是五兄弟前来开荒立家,贾士廉这一系是幺房,连着八代都是单传。

在乡下,所谓单传,就代表着势单力孤,代表着话语权一步步衰落。直到贾士廉这一代,他的母亲也就是这瘦弱的老妇芈氏,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贾士廉这一房因是单传,哪怕代代死爹都要被隔房亲戚占便宜,家底还是比较厚。

——单传就不必分家,怎么说都比另外四房代代分饼吃好太多。所以,贾士廉家境还算殷实。

贾士廉从小就被爹妈供着读书写字,他天资也算不错,开蒙进学之后,很得师长夸奖,考个秀才功名也算顺风顺水。年纪到了,家里就寻摸着给他娶房媳妇。在县里读书的贾士廉看不上村里粗手大脚的闺女,一心一意要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夜里红袖添香,对诗联句,何等风流?

彤城文风鼎盛,读书人经常聚会,或是吟诗玩耍,也会认真读读书,互相交流学习心得。

贾士廉有同窗诗友,混了几个文会诗会之后,路子也越来越野。及后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少女,知书达理,未语先笑,随口就能说四书上的句子,贾士廉惊艳极了,与那女孩儿相约非卿不娶。

哪晓得那姑娘是彤城世家严府上的婢女,某日严家招待客人,这婢女就被睡了。那客人觉得小姑娘水灵有趣,决定暂时放在身边,当个玩意儿,一直玩到离开彤城。

那客人也是读书人,难免要拜会诗友故旧,办些宴会。彤城就那么大,来来去去,贾士廉就在一次蹭吃蹭喝的文会上见到了自己约定聘娶的“妻子”,那女孩儿在席间陪酒赔笑,酒酣耳热之时,还有浪荡书生写了淫词艳句,掷在她胸上,叫她弹唱。

贾士廉震惊痛苦之下,当场发难。

他出身乡野,不是那等看着父母兄弟下地忙碌,自己却安安稳稳在屋里读书躲懒的废柴,扛得起百斤的苞谷,割得动几亩稻谷,愤怒之下仓促杀来,满屋子书生都被他揍懵逼了,那严家的贵客更是被他按住,狠狠踹了两脚——全踹人家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