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振衣飞石(217)(第3/4页)

衣长宁将上午发现的线索一一汇报。

“庄子上的人都回来了么?”衣飞石问。

“都回来了。审及一老仆,招认曾在七年前,持相王信物,代谢济掌管过几个庄子,卑职将地方比照一番,正是几个蓄养死士的庄子。不过,卑职以为,这件事略为蹊跷。”

“你说。”衣飞石道。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很多时候他说话的神态方式,都不知不觉地在向皇帝靠拢。

“卑职留意到,谢济所能支使的仆佣凶徒杀手,身手都只比寻常人强些,远称不上高手,更不能与我等在慈幼院抓获的言藻等人相比。”

“若谢济当真是蓄养死士的幕后之人,为何不留几个死士自用?”衣长宁道。

衣飞石昨夜见了谢济与他派遣的那几个去杀谢浩儿子的凶徒,就知道蓄养死士的人九成不是谢济了。一个敢在多年前就养着陈朝诸色府死士的宗室,派人去杀几个侄儿,居然没能杀成功?他连相王都杀干净了,却杀不死几个侄儿,这件事说不通。

嫌疑又重新回到了谢莹和谢浩的身上。衣飞石想了想,说:“去宗正寺。”

衣飞石在宗正寺大牢见到了谢浩。

一夜不见,谢浩换了干净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戴冠。很显然,在宗正寺的牢房里,他被照顾得很好。不缺吃穿,寓所干净,屋子里还放了足足三个炭盆,烤得里边暖意洋洋。

“据说这是我父王曾经住过的地方。”谢浩还能跟衣飞石开玩笑。

然后,他转过头来,就有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双眼通红,眼膛发青,嘴唇带着细细的燎泡。

这间牢房当然不会有锁。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厢房,不过窗户都钉死了,门口站着守卫罢了。衣飞石站在门口,看着一夕之间憔悴不少的谢浩,拱手道:“世子节哀。”

谢浩倏地落下豆大的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

相王的死讯不是秘密,今晨衣飞石就让宗正寺具折上报了——衣飞石当然亲口跟皇帝说了,但是上折子这道程序不能免。相王世子被关押,几位王子也说不清身上是否干净,由宗正寺上奏才是正理。

宗正寺当然也会把相王谢莹的死讯告诉谢浩,这是天理人伦。

衣飞石才注意到,谢浩身上穿的是素衣,不止没带冠,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挂饰。

——宗正寺是皇室治所,除非国丧,任何人都不能在宗正寺披麻戴孝,这已经是最素净的装扮了。

“世子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起心毒害相王爷?”衣飞石问道。

谢浩沉默不语。

“谢济吗?”衣飞石问。

谢浩看了衣飞石一眼,说道:“襄国公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对不住世子。”衣飞石说。

谢浩勉强笑了笑,道:“国公爷言重了。您能有什么事,对不住我?家门不幸,舍弟弑父,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关心,是我错了。”

“世子节哀。”

“我……自然节哀。”谢浩一边说,一边簌簌流泪。

“世子再三节哀。”

“……襄国公,此言何意?”谢浩终于听出不对了。

“我昨日到相王府时,世子几位公子皆不在府上。相王爷饮鸩致死时,几位公子亦死于谢济所差遣的凶徒刀刃之下。夜里巡丁发现几位公子的尸身,报至衙门,循着公子们的身佩找上门来。”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开始撒谎,“世子妃与几位侧夫人听到消息,悲痛之下,纷纷投缳自缢。”

“待我发现时,已经不治了。”

衣飞石撒谎时特别真情实感,他本来就对谢浩没什么好感,谈及谢浩“死了”儿子老婆时,也没有丝毫悲伤同情,言辞上十分惋惜,口吻上毫不客气,两段话被他说出来就跟照书念词儿似的。

谢浩先有一丝不信,被衣飞石冷飕飕的眼神瞟了一眼,居然就信了!

亲爹死了,亲儿子也都死绝了,连老婆都全部上吊自杀了。

谢浩愤怒地踢断屋内一只木凳,大吼道:“谢济!谢济!”

“世子稍安勿躁。”衣飞石冷不丁地再加一把火,“巡丁只找到四具尸身。世子确是四位公子么?若不是,说不得还有逃出生天的……”

谢浩只有四个儿子。

他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觉得衣飞石说的都是真的,人数都对上了,我儿子全死光了!

谢浩将几个木凳子全都踢成碎片,自己脚趾甲个个翻起,鲜血濡湿了鞋袜,衣飞石都看见了,谢浩本人却一无所觉。他疯狂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冷静地问衣飞石:“襄国公,敢问,捉住谢济了吗?”

衣飞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羁押在此吧?”

“你抓住谢济了吗?你肯定抓住了吧!皇伯父这样信重你,你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抓不住毒害我父王的凶手吧?……告诉我,你抓住谢济了。”谢浩声音尖锐地问。

衣飞石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谢浩不装疯卖傻,改口先答应衣飞石的讯问。

“你是被相王爷所陷害?”衣飞石问。

“不是。”谢浩说。

他挺直脊背,浓眉舒展开来,宗室贵胄的血气升腾而起,竟有一丝俯仰无愧的疯狂。

爹死了,谢浩不心疼。他亲爹就是个坑儿子的。可是,儿子和老婆都死了,谢浩就太疼了。他留着谢济是一念之仁,哪晓得这一念人心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儿。他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妻儿。

“我知道襄国公想问什么。慈幼院的刺客,一开始是我父王所蓄养,没多久,就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父罪子承。我又不能向朝廷举报,说我父王阴蓄死士图谋不轨,除非我想跟父王、跟相王府一起死。”

“我也想偷偷把这个隐患除掉。”

说到这里,谢浩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低声道,“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衣飞石很懂得谢浩的痛苦之处。慈幼院留下来的几个刺客,全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不少出身陈朝诸色府,精通各种鬼蜮伎俩。

对付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哪怕想暗算都不可能成功。

谢浩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谢莹招回来的死士——还是一群全都怀揣着国仇家恨,打算弄死皇帝、打碎谢氏江山的死士。他只能继续把这些人养着。

谢莹出面招蓄死士时,本来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以信物为凭证。

所以,这一班死士,也并不知道幕后供养着自己等人的究竟是谁,只认识手持信物而来的仆从。

这样一帮子厉害的死士在手,何异手握屠龙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