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振衣飞石(207)(第2/3页)

转了两圈之后,足迹就消失了。——京城多是青石铺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衣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衣飞石追踪痕迹并不单独依靠脚印,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目标的行为轨迹,再以此寻找痕迹作为佐证,找出真正的行动路线,很多时候,靠的是判断。

衣长宁太性急了,辨认了足迹就往外追,根本没有认真察看尸体的情况。

发现追查不下去之后,他又强自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刺客尸体处研究。刺客的衣物已经被解开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连腰带打的什么结,此时都照着原样系了回去。

“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莫沙云道。

这是个真正的死士。

穿着最普通的棉袄,棉花是旧市淘换的陈棉,布料是下市最寻常的农家织布,簇新的衣物放了几年,尘朽之后再穿上身,既不是新衣,也不是旧物。除了御寒遮羞的衣物之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只小弩,一把自裁用的匕首。

“他这张脸太特殊了。肯定有人见过他。”衣长宁看着刺客被烧成一团的五官,说。

这种人其实是不适合做死士的。出入都太容易惊动街坊。

“已照会卫戍军清查京城门户,若是近日进城,晚上就能收到回报。”莫沙云道。

京城门禁一向严厉,宽出严进,一个烧烂了五官的人近日进城,守城的门丁必然还留有印象。只要顺着这人进城的路线查问,路上必然有人曾见过这个五官烧成一团的“可怖可怜”人。

如果不是近日进城,那证明这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清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京城有十户联保法,一旦张贴告示,刺客藏身之地必然无所遁形。

“身高近七尺。”

衣长宁观察四处的建筑,一个这么高的刺客,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伏击点,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能够选择的路线是很有限的。

这个刺客和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换个装扮,就能混入人群之中,泯然众人。

他不一样。他被毁容的五官,注定他要么被人发现,要么必须更小心的躲藏。

衣长宁弯腰轻飘飘地伏在尸体身上,一只手撑在血泊中,脑袋尽量向下,与刺客临死前的视线平齐。随后他闭上眼,倏地后跳,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翩然掠过,落在一个三尺高的石斗旁。

随后,他低头四处察看,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莫沙云立刻从刺客尸体上截了一绺长发,送到衣长宁跟前。

因体质不同,摄取的营养成分不同,每个人的毛发生长情况都有细微的差异。对比毛发是个极其考经验和眼力的精细活儿,莫沙云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衣长宁点点头,说:“大概有谱了。——我比他矮两寸。”

他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重新寻找第二个藏身潜行的地方。

这一回,他走到了房檐下,低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被冻成冰的飞溅水渍。

……

衣飞石将皇帝护送回宫,又匆忙打马回到了遇刺地点,问道:“找到了吗?”

留守此处的辛吹连忙回答道:“已传令封闭京城出入门户,发照会各处讯问刺客消息,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缉事所就能张贴悬赏告示。二公子循着线索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衣飞石并不怀疑衣长宁的本事,然而,行刺大案,他仍是小心地自己重新看了一遍。

他也先往刺客尸体处察看,很快就转身看向了石斗处,旋即朝着房檐下飞掠而去。

衣长宁找了快三刻钟才找出去二里路,衣飞石转瞬而至。见衣飞石轻飘飘落地,衣长宁脸上瞬间就涨红了,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先前找错了方向,只看足迹,这才慢了一……”

衣飞石已倏忽一闪,只剩下一道背影。

这世上能和衣飞石比较追踪水平的人,几乎不存在。早在十多年前,衣飞石就能一边辨认痕迹,一边追上轻功堪称当世一流的南地刺客。衣长宁找了半天却被他后来居上,根本不稀奇。

衣长宁却觉得难受极了。

皇帝遇刺,这样严重的局势下,二叔想起我,欲用我,差事最终却是二叔自己来办。要我何用?

他被辛吹突然上门委以重任的欣喜瞬间变成了自责懊丧,看着二叔潇洒离开的背影,他原地转了一圈,突然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要我何用?!

衣飞石一路寻踪而至,意外的发现,这不是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一间酒肆,是陈朝诸色府的联络点,梁幼娘疯狂举事之后,这个地方就被朝廷连根拔起了。因曾在地窖里挖出几十具枯骨,左右都嫌晦气,不止这地方没人肯接手做买卖,连左右铺子都受了带累,不得不关张歇业。

后来朝廷干脆出面收缴了这块地,在原址上建了个慈幼院,专门收养流落街头、无父无母的孤儿。

刺客居然是从这里出来的?还是仅仅路过这里?

衣飞石沿着追踪的线索跃入院中,心中隐有凉意划过,落地的瞬间,他就发现有七个一流高手在暗处隐隐地窥视着自己——他可以立刻回撤,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七个高手是威胁。

衣飞石指控虚弦倏撤,无声无息的长箭,分别袭向藏身之处最刁钻的四人。

箭,无影无形,没有一点儿声息。

看上去衣飞石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被无形之箭锁定的四人就涌起绝望之感,箭至身陨。

剩下三人大吃一惊,却没有任何人逃跑。

衣飞石也很意外。

他三年前就已经能一箭漫射,杀死七个目标毫无费力。之所以留下三人,是为了获取口供。

他这一手惊天箭术显露出来,藏在暗处的三个刺客必然要逃,他已经做好了追捕这三人的准备,哪晓得这三个非但不逃,反而一个个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三个人,二男一女,高矮胖受不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脸都被烧成了一团。

矮瘦的女子脸上只剩下一个眼窝,一张嘴,为了保持呼吸,她始终张着嘴,在寒冬中呼出团团白雾。

“故陈余孽?”衣飞石皱眉问道。

“他们是,我不是。”左首的胖男子瓮声瓮气地否认,“我是言藻。言慎先是我伯父。”

皇帝登基不久,宗室就不安分地弄出了灵狐髓案,皇帝为此大开杀戒。言慎先就是当时的主犯之一,本人被剥皮示众,父族、母族、妻族皆被株连。

言藻是言慎先的侄儿,自然也在言慎先父族之中,全家受株连而死。

“你却活了下来。”衣飞石很意外。皇帝不是可欺之君,不可能出现该杀之人却被私纵的情况。

“我自幼体弱将死,师父渡我出家,常年在白云山修道习武,外人都以为我已经夭折了。”言藻居然很平和安静地跟衣飞石交代,没有一点儿对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