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振衣飞石(172)

对谢茂而言,时间的意义,只在于他所安排的每一个人生计划的完成度。

如果重生是一场游戏,皇帝是谢茂所选择的主线职业,那么,他已经是第三次转职上岗。

什么等级打什么BOSS,什么等级捡什么装备,某个副本在何时开启,打通地图能捡到什么神器……一次次打通关之后,他的游戏攻略已经日渐趋于完美。

偶然一些细节上的不同,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通关评价。

活了几百岁的人,知道自己的时间尽头在哪里,也知道死后必然会再重生一次——

他不可能和常人一样敬畏光阴。

三十五岁的谢茂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自重生以来,谢茂就一直在用穿越前的修行经验保养身体,经过十多年的惜福荣养、打熬筋骨,相较于常人走着日益气血衰微的下坡路,他反而日益精神。

原本从胎中带来的弱症早两年便已痊愈,此时的谢茂,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也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是黄金黍梨!阿娘给我吃过,拌酱油吃!”

马车上,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娃娃掀起车帘子,眼也不瞬地望着车窗外。

车外官道远处才是成片的良田,种植着金穗丰硕的神仙麦,路边则长着荔枝树,暗红色的果子结满了枝头,压得整棵树都似矮了几分。被车内小娃惊叹的黄金黍梨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新果子,本是一种梨,颜色与黄金黍相近,所以被称为黄金黍梨。

黄金黍梨在三年前还是贡品,只在稷下庄种植,如今也仅在十大粮庄试种,外边很少见。

“你阿娘从小口味就怪,把你也带坏了。”

酱油拌梨,什么奇葩吃法!多好的果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谢茂对此颇为不满。

前边坐在车辕上的青年二十出头,模样不见得多俊美,只眉宇间一股英气生机勃勃,正是衣长宁。

皇帝微服私访,他常年侍驾,通常都是坐在车夫旁边,充作最后第二道防线。也因此他随时都能听见马车里皇帝说话,这会儿就忍不住尴尬地解释:“回老爷话,那年稷下庄翻出的黄豆刚酿出酱油,娴儿吃着新鲜,什么都要拌着吃……如今咱们家也不这么吃了。”

“吃呀。阿娘今天才吃酱油拌鸡卵。”衣明聪毫不留情地拆穿亲爹。

小娃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观念,他已经跟着谢茂跋山涉水出门近二十日,母亲谢娴留在京中,然而,在他的印象中,吃酱油拌鸡蛋的母亲仍旧存在于“今天”。

衣明聪是衣长宁与谢娴的长子。

相比起从小青梅竹马的衣飞珀与谢团儿,衣长宁与谢娴相识较晚,却感情甚笃。

二人彼此倾情时,谢团儿已嫁入衣家大半年。有谢团儿嫁入镇国公府在先,衣长宁与谢娴都不曾妄想能与对方相守——这世上岂有两位皇室郡主同时嫁入一个臣家的道理?小叔叔娶一位郡主,大侄儿也娶一位郡主,这两位郡主还是同辈的姊妹,见面何其尴尬?

衣长宁不敢说娶,谢娴也不敢说嫁。只是二人都很有默契,一个不娶他人,一个不嫁他人。

衣长宁比谢娴还小两岁,他是男人家不着急娶妻,长山王府就犯愁了——家里姑奶奶怎么都挑不中夫婿,这个不行,那个不好,逼得急了就说要去寺里当姑子,逼得满府上下都傻眼了。

这年月贵女不婚是有政治压力的。

男婚女嫁乃是天道,一个王爷养的女儿不出嫁,朝野上下都要好奇,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治家不严,妻妾失和,吓得郡主不敢嫁人呢?还是养女不教,才让郡主连女人家的本分都不屑做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郡主不出嫁,都是王爷不对,王爷的个人能力必须被质疑。

谢娴被逼得无法,差点真把头发绞了,长山王大怒,逼问谢娴究竟是何道理,谢娴也不肯说真话。

后来长山王把谢娴锁在房中险些饿死,衣长宁眼见挣不过了,才去长山王府谢罪。

原以为会被长山王打死,哪晓得长山王特别高兴,带着女儿准女婿就进宫找皇帝去了,小王也想把女儿嫁给衣家——

更让衣长宁与谢娴意外的是,皇帝居然就准了!

衣飞石闻讯就往太极殿赶,还是没拦住皇帝赐婚的圣旨,衣尚予接旨的时候都无语了。

两个郡主做媳妇!

这两位郡主还都是曾在宫中住过,被太后所抚养过!

谢团儿的父王黎王曾是宗室中最有权势的一位王爷,黎王被圈禁之后,马上又嫁了个长山王府的郡主到衣家——皇帝仅存的三个兄弟之中,黎王被圈禁了,长阳王府涉及谋害皇嗣之事,一家子都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剩下长山王能不显眼么?

外人可不会相信衣长宁与谢娴有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感情,看到的只是一个事实:嫁进衣家的前一个郡主父王刚失了势,转年皇帝又抬了另一个得势王爷的郡主给衣家!

衣尚予和衣飞石都觉得这事儿不大好,然而,他俩一个祖父、一个嗣父,全都没法儿开口劝衣长宁和谢娴分开——这不是欺负人家死了亲爹没人护着么?

长山王同意,皇帝同意,衣尚予和衣飞石也拦不住,衣长宁和谢娴就顺利成婚了。

谢茂曾想抱养谢团儿与衣飞珀的孩子,哪晓得谢团儿嫁进衣家之后,至今无子。

反倒是谢娴与衣长宁结缡六载,已经有了二子一女。相比起一无所出的谢团儿,可谓子嗣丰茂。

“陛下。”

车外一个低沉从容的声音响起,衣明聪趴在窗前,高兴地喊:“爷爷!爷爷聪儿也骑大马!”

皇帝不许衣长宁做衣飞石的嗣子,不许衣飞石把爵位留给衣长宁,衣飞石明里不敢和皇帝对抗,一等衣长宁出了孝,就开请父亲开祠堂,把衣长宁的名字记在了自己名下,过继了。

哪怕皇帝不承认衣长宁的身份,衣长宁在衣家族谱上,就是衣飞石的嗣子。

自从衣长宁和谢娴在一起之后,皇帝口吻就松动了一些,特别是谢娴一口气生了二子一女,谢团儿却始终没动静的时候,衣飞石就感觉到皇帝想换“嗣女”了,他一向反对嗣女计划,当即绝口不再跟皇帝提出要“过继”衣长宁的事。

衣长宁和谢娴的三个孩子都叫衣飞石“爷爷”,平时谢娴也把衣飞石当公公敬着。

捡个便宜儿子就是辈分窜得快。

谢茂闻声将窗帘彻底掀开,骑马跟在车边的自然是衣飞石。

十年时间过去,岁月对衣飞石可谓厚爱,他英俊明朗的容颜没有丝毫衰老的痕迹,身姿形容依然和从前一样潇洒,岁月留给他的只有日益沉淀下来的沉稳与从容。

唯一有明显变化的是,和所有做了长辈的谢朝男子一样,衣飞石也蓄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