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振衣飞石(167)(第2/3页)

下一科又在三年之后。

费涓左思右想,打定主意带徒弟上京游学——作为顶级文宗之一,费涓在京中有很多老朋友。

从前碍于孝帝在位不敢轻易走动,如今太平帝都登基快十年了,东胜党人也都纷纷回朝,费涓判断局势,觉得自己是可以动一动的。他带着弟子上京走动,拜访往日故友,叫徒弟露露脸,长长见识。

池枚是南明派的联络人,他老师何济与费涓当年乃是同门至交,他自己也学问扎实,在礼部的人脉更扎实。费涓本想叫百里简去池枚家中走动走动,请池枚指点一下文章,哪晓得池枚居然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费涓选择在会英客栈居住,就是因为这里消息颇多。

自从太平帝登基之后,经常三不五时乱开恩科,常有落榜的举子干脆就住在京城不走了。万一皇帝脑子一抽,明年又开会试呢?

会英客栈位在长南街,临近国子监,位置比较偏,店资不算奢昂,常住还给抹个零,每日送热水,不少落第的江南举子都会选择在此赁屋常住。既能与同乡举子交游互助,也能省了雇佣厨娘仆妇的花销。有钱的吃住店里,没钱的随便蹭吃蹭住,也常有急公好义的同乡资助一二。

太后封宫的消息传得很快,三四天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待考举子当然不敢乱说,不过,隐隐也有些风声。费涓常常坐在堂中喝茶,轻易就感觉到京城深不可闻的震动。

不过,他此时还不知道襄国公受杖与黎王相关的传闻,所以对池枚的死颇为不解。

“家中还未贴出讣闻,听附近街坊说,昨日还好好的。”百里简说。

费涓立刻就说:“不要耽搁了,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就离京回金雀。”

太后封宫,池枚猝死。如何让费涓不惊?

费涓本就是偷偷携徒上京,当年他被判了二十年流刑,算来明年才到开释之日。

之所以能偷溜出来,全仗着百里简所在的昝枭族在金雀城的势力——昝枭族的小族长要带一个被流放的半死老头儿出门,谁还敢拦着?如今眼看南明派与太后都坏了事,费涓哪里还敢留下?一旦被人识破他的身份,再被流放二十年,他就只能客死异乡了。

百里简不解其中深意,说道:“老师,恰好京中名医众多,您吃上几帖药,咱们再走。”

费涓年纪大了肠道不好,早几年就难以大解,憋得很了,大夫就开泻药给他吃。百里简原本也不知道老师吃的都是泻药,这些年费涓都到了不吃泻药无法出恭的地步,他才知道不好。此次上京,费涓说要给他找几个师门长辈看看文章,他则是想给老师找个好些的大夫,顺便来探望当年的恩人。

百里简年纪虽小,主意却很正。

费涓拗不过他,也确实身上难受,想起自己低调进京,尚来不及联络任何故旧,一去二十载,垂垂老朽,风采不再,闷头住进会英客栈,只怕也没人会认出自己,便答应再留几日。

下午百里简借口寻访名医,赁了一辆车,去珍玩市场买了半车子奢贵礼物,拉到皇城南街。

“小公子,您这是……”车夫真看不懂了。

要说这小公子打肿脸充胖子吧?人家是真的去集英轩、善彩阁买了半车子价值连城的礼物,可要说这小公子阔气吧……住在长南街,身边莫说家奴长随,连个小书童都没有。正经不是大家公子的模样。

现在居然把礼物拉到襄国公府门口,京城谁不知道襄国公府的门是最难进的啊?

帖子都轻易进不去,何况是礼物?

“你且等一等。”百里简从车上下来,亲自去敲襄国公府的大门。

门房立刻有人出来,车夫无奈地看着百里简和襄国公府的门子交涉,心说只怕这小公子马上就要被掀出来了,待会儿老汉还得送他去集英轩,把才买的东西退回去……

哪晓得就看见百里简从怀里的锦囊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牌,对门子说了句什么。

那门子瞬间换了一张笑脸,请百里简门厅稍坐,连车上的礼物也顺利进了门。车夫一边帮着襄国公府的门子卸货,一边不解。这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好大的脸面!居然能把礼物送进襄国公府!

观云小楼中。

衣飞石才服侍皇帝用过了午膳,二人正在聊天。

说的无非就是衣飞石昨日回府之后,衣家和黎王府都派人来探望的事,其他人一概未见。

衣飞石“触怒皇帝被施以廷杖”,除了自家人,谁还敢在这关头上门?

谢茂明知道朝臣敬畏皇权帝威,世情如此,却还是忍不住骂道:“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在面对衣飞石的问题上,皇帝蛮不讲理地希望所有人都是圣人。别的臣子得罪了他,群臣就该顺着他的意思,对那倒霉臣子群起而攻之。换了衣飞石,莫说他是跟衣飞石做戏,就算衣飞石真的得罪了他,他也希望有人能帮帮衣飞石,对衣飞石雪中送炭。

衣飞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端了梨花水来,问道:“陛下今夜歇家里么?”

襄国公府,就是他们的“家里”,太极殿,则是他们的“宫里”。

“待你睡下了,朕再回宫里去。”谢茂道。

皇帝偷偷出宫到襄国公府的事,不少亲近人都知道。只是很少人知道皇帝走的是太极殿的密道。

如今谢茂要做出和衣飞石龃龉嫌隙的模样,夜里当然要歇在太极殿做个样子。只要他从密道偷溜出来探望衣飞石,又在太极殿时不时地出现,就没人知道他离开过——这回出来,他连朱雨几个都没带,就带了两个不常用的小阉奴。

才因谢范闹过一场,衣飞石也不大敢问外边的事,就陪谢茂坐着,听候吩咐。

谢茂也不想和他说外边的事,歪在榻上,眯起眼睛,看衣飞石的脸:“赵云霞来给你看了?”

“昨日就来了。”衣飞石道。

“她倒挺仗义。”

谢茂就觉得衣飞石脸上的药膏,闻着像是赵云霞的手笔。

他心中暗暗给赵云霞记了一功,决定过些日子就另寻由头,要给赵云霞赏些东西。又满不是滋味地说,“比从前围在你身边,三天两头递帖子送礼、恨不得跪下喊你亲爹的那起子小人好。”

衣飞石也不知道谢茂骂的小人是谁,只得说:“陛下这样宽和慈圣,若有人挨了陛下赏赐的廷杖,必然就是他错得极离谱了,换我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世人炎凉相待,你倒是不在乎。”谢茂给他出主意,“这才第一日,你再等等。过些日子还不肯来探望、安慰、给你出主意的‘亲友’,你都记着,朕自然替你出气。以后你也别管他们。”

这么幼稚无聊的话,居然是皇帝说的。衣飞石真是哭笑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