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振衣飞石(162)(第2/3页)

他低垂下眉眼,低声道:“若陛下以为臣功夫碍事,请余、常二位侍长进来,臣将死穴交予他们。”

常人习武,力气皆汇于丹田。到了衣飞石、常清平、黎顺这样的高手境界,就会有转移窍穴的法门,将要害藏到外人难以想象的地方。便是亲如父子夫妻,也没有人会交代自己的死穴。

当然,像衣飞石这样的超一流高手,一般人就算知道他窍穴在何处,也根本打不了伤不到。

只是这个窍穴的位置,依然是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话说得严重了,他们是什么人?岂有资格知道你的要害处?”

谢茂是气急了才要打他,不肯自己上手,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愤怒之下必然手沉。

朱雨一向和衣飞石关系融洽,不说朱雨,换了太极殿任何一人,都不敢下死手打衣飞石。哪晓得朱雨确实没敢动手,衣飞石自己啪啪啪就把脸抽肿了!

谢茂看着衣飞石藏在手中隐隐带着血色的手帕,终究还是舍不得。

想着衣飞石已受了教训,又这样低声下气地赔罪,谢茂也不忍再苛责,压着火气,克制地说:“朕知道你心善,旁人对你好一分,你总要还给人十分。这些年你与谢范交好,朕看在眼里,也觉得欢喜。可是——”

衣飞石伏在地上不肯抬头,谢茂看着他恭卑的背影,告诫道:“内外亲疏,你要分清楚。”

这几句训斥,真正是一句比一句厉害。

衣飞石自认赶到黎州是阻止事态恶化,并无偏袒回护谢范之心,谢茂却直接认定了他就是因为私交才伸手去拉谢范一把。你和他好,好到内外亲疏都分不清楚了,好到朕交给你的差事,你不认真办,反而仗着朕对你的信任,以权谋私向谢范透露内情,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信重!

“陛下误会臣了。”

“臣并未存心为黎王欺瞒陛下,陛下,臣心中只有陛下……”

衣飞石觉得自己必须解释,这么大一口锅,他委实背不动。

却不知道谢茂怒的从来不是他“偏心谢范”,而是他“偏心谢范却打着关心朕的旗号”,简直“以为朕可欺之君”。

才用红肿的脸颊与嘴角滴落的鲜血把谢茂怒火抚平,他又开始了替自己辩解。

在谢茂看来,这又是不知悔改地继续狡辩!——打都打不听!

谢茂不想听他狡辩,也舍不得再打他。

“退下。”

“……陛下?”

“朕今日不想见你。你在下边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谢茂觉得才通开不久的鼻窍又沉涩了下来,呼吸不大畅快。他回身坐回茶几边,端茶发现茶碗空了,朱雨连忙上来斟茶,谢茂抬头,看见衣飞石满脸不信的模样,解释道,“你看见了,朕今日情绪不好。你……别再说了,朕不想再打你。”

衣飞石两次替自己辩解都激怒了皇帝,他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症结。

然而,这件事他确实没有私心,皇帝确实误会了啊!右颊肿得发硬,说话也渐渐地有了一丝不适,衣飞石仍是努力求道:“陛下答应过臣的。”

谢茂看他。

“陛下说,与臣但凡有了龃龉,也要不发脾气,不说怪话,夜里宿在一处。”

这确实是谢茂再三向衣飞石要求过的话。情人之间吵嘴,当然不能过夜。谢茂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为了职守问题争执——白天在单位公事谈不拢,晚上家都不让人回了?

谢茂丝毫不为所动,坚持道:“退下。”

“陛下为何不相信臣?臣所言句句是真。”

衣飞石觉得眼前的皇帝也变得好陌生,这还是那个总是搂着他亲吻说甜话的皇帝么?

“臣与黎王有何情意?他给臣多少好处,能让臣为了他得罪陛下?他给臣的好处,难道还能比陛下赐予臣的更多么?臣是傻子么?臣在陛下心目中,真的就是分不清内外亲疏的傻子么?”

“陛下该知道的,因大郡主之事,若这世上有谁希望黎王坏事一蹶不振,臣才该是第一个!”

身边有下人服侍,衣飞石没有说得很明白,可是,他和皇帝都明白他所指为何。

谢团儿因出身黎王府才得了皇帝青眼,被皇帝列为嗣女第一候选,若黎王被皇帝所厌恶,谢团儿的身份自然就会与如今天差地别。她不做嗣女,衣飞石一直烦恼的事情就少了一半。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他说的原本都是真话。

然而,任何有道理的真话,也无法说服一个在气头上偏信偏怒的人。

衣飞石越是极力想要说服谢茂,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谢茂,谢茂越是厌烦。

谢茂几百年的修养都用收敛火气上,根本无力体贴衣飞石此时的心情,衣飞石却仍旧不肯离开,一直在他身边“狡辩欺哄”,他耳心发热,眼底浮起一丝病态的潮意,不顾朱雨阻止,将一口冷茶灌下去,非但压不住心火,反而让他体内冷热交织,胃袋里冷得有些想吐。

“朕好言好语让你出去,你听不听?”谢茂咽了一口渍梅,试图压住此时的不适。

衣飞石已察觉到他反常的动作,再不敢说什么为了谁的事,急道:“听,听。臣这就走。陛下息怒,陛下先请太医来看一看……”一边说走,一边上前扶住谢茂。

见谢茂蹙眉抿嘴,他立刻就抱起榻边放着的粉瓷痰盂,送了上去。

痰盂里边盛着浅浅一瓮香汤,怕皇帝呕吐时水溅起来,衣飞石顺手就把手里的手帕子扔了进去。

然而,那手帕被他擦过嘴角鲜血,入水就濡湿出一片血色。

谢茂本就难受,看见这颜色味道就更受不了了,立时干呕了起来。断断续续将激在胃里的一口冷茶呕了出来,倒也没有多少秽物,不显得恶臭。谢茂本就受了风寒,越显精力不济。朱雨不敢再奉茶,捧了炊热的泉水送来,谢茂漱了口也不曾喝,看着衣飞石说:“朕今日没力气和你浑说……”

“臣这就走。”

衣飞石忍着痛楚答应一句,将捧着的痰盂放下,俯身磕了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他才刚刚离开,软在榻上的谢茂闭目稍息片刻,心中却怎么也无法安定。

朱雨正带人宫人蹑手蹑脚地收拾残局,榻上养息的皇帝却倏地睁开眼,不耐烦地将茶几一掀,那一套皇帝近日最喜欢的松鹤延年紫砂茶具就纷纷摔落在地,砸了个七零八落——

“叫他回来!”谢茂道。

朱雨亲自跑了出去,殿外秋雨淋漓,衣飞石正在穿衣裳,银雷帮他撑伞,所幸还未出去。

“公爷,圣人宣召!您快跟奴婢进去。”朱雨道。

衣飞石正在叮嘱银雷马上去请太医,闻言也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