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振衣飞石(114)(第3/4页)

意外的是,孙崇还真的就敢把白夜清再往外拖一次。他都不曾请示衣飞石,轻轻捻起被一点儿墨汁沾染的衣襟,瞥了白夜清一眼。站在白夜清身边的两个役兵,竟然真的又一次把白夜清拖了出去!

在被拖到帐前的瞬间,白夜清大喊道:“我写我写!不要砍我!”

衣飞石仿佛没听见。

孙崇则专心致志地拿帕子沾了一点茶水,低头擦自己衣襟上的墨点子。

林若虚心惊胆战地等着帐外的惨叫,没多久果然又是一声,相比起第一次的猝不及防,这一回白夜清叫得虚弱又绝望。

等白夜清再一次被拖回来时,林若虚发现他的右脚掌不见了。医兵再次用银针把他刺醒,白夜清眼底已经充满了惊恐与屈服,孙崇去衣飞石案前借了一支笔来,舔好墨交给白夜清。

白夜清瑟瑟发抖,孙崇还故意看了他被鲜血染红的右脚绷带一眼,说:“好好写吧,白二公子。您没了左手右脚,好歹还能拄着拐杖走路。再丢个手啊脚的,下半辈子只怕就不方便了。”

他故意说得好像会给白夜清一条活路,替白夜清考虑下半辈子的行动问题。

白夜清浑身汗出如浆,虚弱地伏在案上,试了几次都没法儿写出一个完整的字。

“这样,您来说,我来写。”孙崇好脾气地说。

“好……好……”白夜清胆气已失,竟生出几分谄媚,“谢将军。”

“复景县东百二十里菀乡南郊,有私铁坊,可铸枪头、镞头;良安县东二十里入小鼠山,越两个山头,转西山涧,有铸器坊,可造蹬车;户县西南五十里……”

白夜清一刻不敢停,老老实实地念着,林若虚听着就觉得不太对。

他在河阴郡住了十多年,就算不敢到处游玩,风声耳闻总有。白夜清说的好几个地方,根本就不是白家势力能够深入的地方,有些是管家的地盘,有些是仓家的地盘。

可到底是白家与管家仓家早有合作关系,还是白夜清临死也要坑管家仓家一把?

这事林若虚也分不清。

白夜清没能活到考虑下半辈子行动问题的时候,他一边交代“白家的私产”,声息渐低,声息渐无,最终安静地倚靠在简陋的行军书案上,宛如深眠。

孙崇上前按了按他颈项,将手里记录的地点交给衣飞石,说道:“禀督帅,白夜清已死。”

“请听事司来看看。”衣飞石道。

藏在屏风后的文双月方才出来,林若虚看见她才松了口气,起码文双月认识他,好歹命保住了。

衣飞石将孙崇写的纸给文双月过目,文双月在屏风后就听见白夜清口述的声音了,和林若虚一样,她也听出了其中的问题,说道:“复景县与户县历来都是管家的势力范围,良安县是仓家大本营,这里,这里……”她一连点了七八处,“白夜清所说的,八成是别家产业,只有两成在白家势力内。”

“若虚先生怎么看?”衣飞石突然问。

林若虚还以为他不认识自己,冷不丁被喊一声,差点从小马扎上摔下来。

他真后悔出门没带上护卫,这下好了,标准的秀才遇上兵。衣飞石这么凶残,白夜清那么漂亮的人说砍就砍,他一个大大得罪了谢朝还中年秃顶的老朽,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和他说自己跟谢朝文宗都是忘年交?——这小将军知道文宗是什么地位吗?

扶着役兵的手站起来,林若虚苦笑道:“他这是疑兵之计。”

白夜清用一张盟纸和口述的世家私产,把河阴郡大大小小的世家、商贾全绑架了。

不管盟纸是真是假,他把这东西交给了衣飞石,河阴上下全都得心生猜忌。谁知道那纸上有没有自己?谁知道朝廷会不会相信白夜清的“诬告”?万一朝廷信了呢?那就是诛九族的灭顶之灾啊。

本就想反的,必然要反。摇摆不定的,也只能跟着反。

——反了还能搏一把,不反必死无疑。

衣飞石带着手套的手指在带血的盟纸上点了点,笑道:“这手段……”我可太熟了。

当初他打算逼反亲爹的时候,干的不就是这样的勾当吗?

所不同的是,谢茂不敢真的让衣家反了,一直在其中辗转周旋,尽心笼络。

他现在可不怕河阴郡造反。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存心不良,只要这群跳梁小丑敢冒头,衣家的轻骑就会呼啸碾压而过。

“不必等了。”

“咱们先去管家,问问这盟纸上的手印,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藏在乡下山间的各种私铸坊,甭管是哪一家的,现在都归陛下所有了。

衣飞石摸摸怀里的太平钱,觉得想念得有些难受了。

与此同时。

谢茂正在前往武威镇的途中。

海陵县的耕种已经全部完成,封庄之后,一切照着稷下庄的经验按部就班。

粮食公司留下一部分稷下庄的老员工在海陵庄负责管理把控,眼看不久就是雪化春开的时候,太后几次写信来问皇帝何时回京,谢茂也不敢耽搁,他还有剩下七个军镇要跑!只得跟赶场一样快速推进。

马车里,谢茂也在想念衣飞石。

他面前摆了几碗喷香四溢的佳肴,对面衣飞石常坐的席上则摆着一碗清水羊肝。

今天也没有给朕上折子,所以罚你吃一碗。谢茂百无聊赖地欺负着根本不存在的“衣飞石”。

“陛下,”谢范乐滋滋地爬上马车来,见有个空席,很自然就坐了下去,“臣幼子过百日了,求陛下赏个名字!”

谢茂啊了一声,才想起好像去年黎王妃就怀孕了?算算时间,那孩子应该是前个月就过百日了吧?

谢范上辈子是没有这个孩子的。只得谢团儿一个独女。今生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他居然和黎王妃生了个小儿子出来。这年月男人都想要个儿子承继香火,黎王妃固然出身黑发狄人族,有个宝贝女儿就心满意足,谢范毕竟是谢人,他再喜欢女儿,想要的还是儿子。

这会儿为了小儿子来求皇帝赐名,可见谢范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谢茂想了想,说:“叫谢圆吧。”团团圆圆,多好?

既是在马车上,又摆着吃食,不方便动笔,谢茂就没有按照赐名的程序写字。

谢范似是被惊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声息,半天才哆嗦地改口:“陛、陛下,臣那王妃……性子犟,这个,这个……”

谢茂想起黎王妃抽刀砍人的凶猛劲儿,笑了笑,道:“那六兄与王嫂好好说。”

“臣谢陛下!谢陛下!”

谢范跟失了魂的往马车下爬,爬到一半又转来,把席上那一碗清水羊肝端走了。

“多谢陛下赏赐。”爱吃这东西的人极少,谢范觉得,这肯定是皇帝给自己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