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振衣飞石(110)(第2/4页)

“京中那么多破事不断,秋天还有科举,他什么都不管,带着人就往西北跑——他好好一皇帝,没事儿跑西北来干什么?历朝历代,你见过边将打了胜仗,皇帝不在京庆功受献,反而爬起来就往边境跑的吗?”

衣飞石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想说,其实皇帝已经叫我交权了。

所谓改军制,就是让他交权的第一步。不止是他,改制之后,谢朝所有边帅的权力都会被朝廷收缴限制。

但皇帝往西北跑,也确实是害怕衣家会出乱子。

要不是衣飞石和丁禅在灭陈之后频繁出入长公主府,谢茂也不会干出巡幸西北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来——谢茂巡幸西北,身边只有一个黎王,没带任何重臣,朝中诸事交付于内阁与枢机处,再请太后临朝代行朱批,这完全就是“朕回不来也于国无碍”的疯狂做法。

衣飞石和谢茂彼此之间的信任度,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这种信任一开始就是谢茂单方面的付出,他愿意把西北的安危给衣飞石,他也愿意很坦率地告诉衣飞石,朕要改军制,你配合交权。

衣飞石不理解皇帝的信任是怎么来的,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配合。

现在徐屈问他想怎么办,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觉得,他不能自己想这个问题。皇帝已经有安排了,他必须更坦诚一些。

如果他背着皇帝打小算盘,无论动机是什么,结果都一定不会是他想要的。

——皇帝信任他,皇帝可不蠢。

“我想一想。”衣飞石很严肃地告诉徐屈,“此事老叔先按住不动,我想明白再说。”

他决定今天晚上就问皇帝去。

衣飞石回到行宫已经近寅时,按理说,谢茂早就应该休息了。

问题是,谢茂气得睡不着。

寝宫里的陈设已经全部换了一遍,能摔的都被谢茂摔没了,他心情不爽时看什么都碍眼,所幸不会随便发作下人,就是逮着什么摔什么。

身为卫戍军将军的谢范已经被召来骂过一遍了,皇帝问他:“怎么守宫的?那么多人看着,还能让几个混账东西把王老大人给摔了?”

谢范快冤枉死了,那王老大人被几个西河籍的贡士推倒摔死时,他不跟皇帝一样远在千里之外啊,怎么就怪到他的头上来了?就因为卫戍军也有份执掌宫禁?

谢范被骂得狗血淋头晦气十足地走了,谢茂兀自不解恨,又写信回去骂羽林卫将军张姿和听事司司指挥使龙幼株。

他给太后的书信,太后肯定会先给内阁看,待内阁做好准备之后,才会颁旨。显而易见国子监的西河籍监生会炸锅,都御门跪书了,听事司居然没引起重视?

谢茂对羽林卫期望值不高,申斥张姿之后,罚了两年俸禄就懒得问了。

听事司是他砸了无数特权、金钱、精力才硬撑起来的衙门,事前就有线报,居然还出了这等岔子,谢茂心头鬼火蹿升,写给龙幼株的私信里措辞十分严厉,将龙幼株官位削了二品,准她戴罪立功,暂领司指挥使职位,也不顾龙幼株妇人之身,另外罚了二十板子。

——都穿上官袍立于朝廷行丈夫之事了,丈夫挨得板子,妇人也逃不了!

衣飞石进门时,谢茂正坐在榻上生闷气。

满屋子下人没一个敢上前,全都屏息凝神老老实实地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下人能躲,衣飞石躲不了,他总不能知道皇帝发脾气,就掉头去衙门睡觉吧?

“陛下,臣回来……”

谢茂闻声抬头,发现衣飞石本来是满脸带笑要问候,见他抬头却突然僵住身子,慢慢跪了下去,临时改口成了请罪,“晚了。”

回来了与回来晚了,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朕知道你去接徐独眼了。”谢茂搓了搓脸,“你起来吧,朕不是和你生气。”

衣飞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谢茂说和他无关,他就起身近前,问道:“臣可否为陛下分忧?”

谢茂把手边的几封密信都丢给了衣飞石,叫他自己看。

衣飞石手里拿的恰好是容庆写来的这一封,详细描述了西河籍监生御门跪地绝食,国子监祭酒王梦珍如何劝说,又如何被群情激奋的西河籍贡生推搡摔死的全部过程。

王梦珍是一位在书画造诣上堪称谢朝明珠的老大人,与礼部的文荣老尚书并称“双绝”。

文老尚书号称当代书圣,王梦珍则是工笔之神,这两位都是才华足堪照耀千古的国之瑰宝。

哪怕王梦珍是个大嘴巴,文帝朝诸王夺嫡混乱不堪的时候,这王老就喜欢乱站队,孝帝那么狠的人,把支持他兄弟的朝臣杀的杀贬的贬,居然也没舍得动王梦珍一下,还让他好好儿地当着国子监祭酒。

——这么一块宝啊!居然去劝架的时候,被几个贡士推搡着摔地上,磕死了?

衣飞石当然也知道王梦珍的份量,看完私信也是错愕不已。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容庆私信的时间,如今大雪封道交通不便,一封信从京城到长青城花了足足十二天,他立刻问道:“陛下,如今京中什么局势?西河只怕要乱。”

“拿舆图来。”谢茂说。

朱雨连忙取来舆图,在桌上展开,重新为皇帝提来一盏灯照明。

谢茂在舆图上指了几个位置,俱是河道,问衣飞石:“上冻了吗?”

他对陈地的了解都来自于十多年后,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道水流年年都在改变,具体的第一手消息他不迷信自己十多年后的了解,还是询问衣飞石。

衣飞石道:“香河支流,塔河,飞鸟湖都上冻了。东边的……”他仔细看了一下舆图,“这是齐水吧?这一处臣去得少,得去幕僚室问一问。”

“天寒地冻,暂时乱不起来。”

谢茂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击,次次击打在西河三郡的位置。

恰如谢茂所说,这年月很少有在寒冬腊月起兵的计划。

寒冬会无限削弱士兵的战斗力,很多时候还未发起攻击,己方士卒已经因寒冷疯狂减员。

训练有素的士兵尚且不能在冬天打仗,西河想要“暴乱”,煽动的还得是失土饥饿的百姓,哪个百姓肯冬天出来造反?

西北军是少数能寒冬作战的军队,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衣家有钱。

西北军的士卒都能穿得起皮毛,在冬日里吃得起烈酒油脂,养十万西北军的军饷军资,足够养活四、五十万地方守备军。

衣飞石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他急切地说:“西河巨贾有钱有粮,陛下,饥民为了钱粮,死且不惧,何况寒冷?”

谢茂知道衣飞石想趁早出兵,掐灭叛乱于萌芽,但他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