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振衣飞石(102)(第2/5页)

当蹲在死去几个卫戍军身前的黑袍军官转身站起时,衣飞石就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了。

因为,转过身来的那个人,就是谢范打算让他来平事的卫戍军校尉,张岂桢。

“张校尉。”衣飞石从马上下来,走近两步,低声道,“黎王在我处兵衙。”

——你家王爷不好出面,所以才叫我来主持大局,你要冷静一些,给你王爷面子。

张岂桢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这回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向衣飞石妥协,冷冷地说:“便是王爷亲临,卑职也是一样的道理。”

孙崇又大喝:“放肆!”

衣飞石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问张岂桢:“那你就和我说说道理。”

他平平的目光在骚动又激愤的卫戍军身上都扫了一遍,声音放大了些,“整个西北都知道,我衣飞石是讲道理的人。”

陈朝刚刚被打灭,衣飞石这三个字,无论在西北,还是在整个谢朝,都是响当当的。

尽管眼前的素袍青年看上去年轻,俊秀,可是,没有人会怀疑衣飞石在西北的权威,更没人敢质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张岂桢倏地单膝跪下,上禀道:“求督帅做主!”

衣飞石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说你的道理。你有道理,我给你道理,你没有道理,我给你的仍旧是道理。”

张岂桢就跪下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他本是出身罪奴,被罚没时家中还有一姊两弟,全都卖作奴婢。他运气好,被黎王买下之后极其赏识,提拔到身边做了近侍,立功之后更是消了奴籍,借着黎王的门路,堂堂正正混进了锦衣卫。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姐姐和两个弟弟的下落,弟弟没找到,意外地在长青城遇到了姐姐。

他姐姐张岂楠被辗转卖了几次,意外地被一个陈朝商人典买为奴妾,一直在长青城生活。西北军攻破长青城之前,商人携家带口逃了,张岂楠与她的一双儿女被抛在了城内。躲过几日乱相之后,无以为生的张岂楠在妙音坊卖艺糊口。

因张岂楠会唱谢朝的京黎小调,就常有思乡的西北军来妙音坊听她唱曲,听了她的遭遇也很可怜她,多多少少会额外多给一些铜钱——张岂楠已不年轻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打她主意。

既然名声在外,初来乍到的卫戍军也难免慕名而来,一来二去,就惊动了张岂桢。

姐弟二人的名字就相差一个字,有心人自然会联想。

前两日,张岂桢才和姐姐相认,本要立刻接张岂楠出来,另外找地方安置。然而,这会唱京黎小调又是谢人的张岂楠,已经成了妙音坊的护身符和台柱子,掌柜的苦苦哀求张岂楠再留几日,等他重新寻个接替的歌姬来了再走,念着掌柜的施舍粥饭的恩情,张岂楠就答应多唱几日。

昨儿就有与卫戍军不睦的西北军故意到妙音坊找茬,调戏张岂楠以达到羞辱张岂桢的目的。

若不是张岂楠性子好,团团劝架,昨儿晚上卫戍军与西北军就打起来了。

张岂桢是谢范心腹,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哪儿能时时刻刻照拂亲姐?张岂楠要回妙音坊收拾行李,特意挑了个妙音坊还没开张的白天,由弟弟安排的几个同袍兄弟保护着到小心翼翼地到了妙音坊,哪晓得就碰见了殷克家。

殷克家他是个色中饿鬼啊!

张岂楠固然沧桑年老、姿色全无,可是,她一双儿女端的生得好样貌。

殷克家喝了两盅酒,想着自家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正是得意无比的时候,路过妙音坊时,看见张岂楠带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儿女从妙音坊里出来——妙音坊那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那是听曲儿消遣的风雅之地,说不好听,那就是个卖肉的妓寨!

从妓寨里出来一双美人儿,这就勾去了殷克家的全部心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就算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几个卫戍军,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几个大白天逛窑子的小兵,他犯得着多看一眼吗?他这样身份的老将军,麾下几万部卒,整个长青城能让他多看一眼的丘八都数不上五个数!

一方要抢,一方要护,瞬间就是一场混战。

殷克家是没想过在西北居然还有小兵敢跟他老人家动手,这不是反了天了吗?卫戍军?卫戍军不也是小兵吗?卫戍军的小兵到西北就变将军了不成?——在谢朝,哪怕分属不同军籍,照样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张岂桢派来保护姐姐的这几个卫戍军也不认识殷克家啊。

殷克家是很低调地来商量兵权换爵位的事,也没穿戎装,看上去挺普通一中年人,倒是他身边的亲兵穿的都是西北军的兵服——卫戍军又分不清哪个是襄州本部的兵,哪个是殷克家的兵,都是西北军,还以为是昨儿闹事的混蛋又来找事了。

甫一交手,下手没轻没重地殷家亲兵就杀了两个卫戍军,卫戍军也拼了命,一阵厮杀之后,混战中张岂楠被摔死,她的女儿也被射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被踩断了一条腿。

皇帝在行宫很安分,很少出门溜达,所以很多卫戍军都在轮休,在长青城里厮混。

这边才一打起来,马上就有附近的卫戍军前来增援,更有人立马去找张岂桢来。这人来得凶猛迅速,殷克家二十多个亲兵也折了好几个,赶紧缩回妙音坊布置防线,勉强挡住了卫戍军的人海战术。

听起来是个误会。衣飞石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与鲜血,说:“如你所说,此事必给你公道。”

张岂桢很惊讶地抬头。

西北军在西北的作派,他在锦衣卫时就有所耳闻,攻下一地之后,肆意掳掠妇人并不犯禁。这些日子在西北的见闻更让他见识了西北军的凶残。张岂桢其实也知道这是个误会。可是,死的是他的姐姐侄女,死的是他的袍泽兄弟,他怎能善罢甘休?

现在衣飞石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他公道?——这可不是礼让几板子的事情,这是要命的!

“你所说的是一面之词,我要再听殷将军的说法。”衣飞石说。

这里头的门道就多了去了。同样一件事,张岂桢是一种说法,殷克家就可以是另一种说法。说到后来还是得撕扯谁先动手——两边打起来,都是友军,骂架的固然无理,先动手的绝对理亏。

张岂桢脸就青了。

衣飞石也不怕妙音坊里竖起的连弩弓箭,在门前站了站,那扇半掩的门就稍微拉开。

衣飞石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上午还春风得意的殷克家这会儿看着狼狈极了,半个脖子上都是鲜血,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童儿,约摸十三四岁,一张粉面生得雌雄莫辨,显然就是张岂楠仅存于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