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振衣飞石(87)(第2/4页)

朱雨这才拿出堂审记录,交予皇帝过目。

银雷禀告道:“启禀圣人,堂上正在讯问裴露生,为何杀妻。”

“已经认罪了?”谢茂还挺惊讶。

他昨夜看的是马家的私账,知道衣琉璃的死与裴家联合几大商贾走私军资相关。衣琉璃具体是怎么死的,他没上心,龙幼株也没有主动提及,所以他不清楚。

银雷就将文双月作证指认裴露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文双月丝毫不知道背后的纠葛,那日裴露生慌慌张张地告诉她,衣琉璃写信告诉衣飞石,要叫衣飞石偷偷打死他,没头没尾地,就抱着文双月痛哭流涕。

文双月吃惊之极,好端端地,衣琉璃为什么要杀了夫婿?

裴露生说,衣琉璃早就知道他与文双月偷情之事。只因两家是皇室赐婚,不易和离,所以衣琉璃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一直忍着到怀孕,忍到坐稳了胎,恰好碰见最疼爱她的衣飞石回京述职,干脆就叫衣飞石把他打死。

反正,有孩子维系着联姻之意,凭她的家世,养着孩子守着寡,照样舒舒服服过日子。

文双月丝毫没怀疑裴露生话里的漏洞。

裴露生与衣琉璃在人前始终相敬如宾,裴露生背后则不住向文双月抱怨衣琉璃如何不好,在文双月想来,表弟样样都好,表弟妹为何不与他亲近呢?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衣琉璃早就知道“偷情”之事,心中记恨罢!

裴露生那一日各种旁敲侧击暗示文双月替他“想办法”,文双月也没想杀了衣琉璃。

她想,既然衣琉璃是自觉坐稳了胎,有了孩子才对联姻这事有交代,为了保表弟的命,那就把衣琉璃肚里的孩子杀了吧?她将堕胎药熬成蜜膏,制成茶点,带着丫鬟去找衣琉璃聊天。

不等衣琉璃吃下那含着堕胎药的蜜膏,裴露生就来了。

他彬彬有礼地向文双月施礼问好,满脸恩爱地扶着衣琉璃,要她多休息。衣琉璃还说要招待表姐,被他硬扶上床,正是人前表露夫妻恩爱的时刻,裴露生突然一刀捅入衣琉璃心窝。

——衣琉璃那时候已经有了警惕之心,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当着表姐的面,裴露生就敢动刀子。猝不及防之下,衣琉璃狠狠挨了一刀,饶是如此,她也一脚将裴露生踹飞了出去。

文双月自认同谋,因为,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帮助爱郎。

她死死压住衣琉璃心口上的匕首,捂住衣琉璃的口鼻,看着衣琉璃一点点断气。

现在文双月出面指证裴露生杀人,从她丫鬟去买堕胎药,熬蜜膏的罐子,案发时丫鬟听见的动静,衣琉璃遗体上被刻意毁伤的刀痕,裴露生身上被衣琉璃踹伤的痕迹……

一一举证之下,全都合得上。

裴露生初时仍不肯认罪。认罪必死,他自然不肯认。

大理寺卿文康接了这案子正满心不爽呢,询问右都御史杨至未、刑部左侍郎李维之后,即刻就对裴露生进行刑讯。

裴露生也没有多硬的骨头,重刑之下,很快就嗷嗷叫着认罪了。

现在堂上正在问重头戏:裴露生为何杀妻?

银雷回事时,衣飞石就在旁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没什么表情,谢茂看完堂审记录偶然瞥了衣飞石一眼,心里暗道,坏了。

别人看不出衣飞石的情绪,谢茂看得出。衣飞石这是把裴露生鄙视到极处了。

特么的这个不靠谱的丈夫,是朕给衣琉璃挑的!小衣要是为这事儿恨上朕了……谢茂将堂审记录卷一卷还给朱雨,问道:“去外边听着。待会来报。”

“陛下,臣也想去听一听。”衣飞石请求道。

谢茂不好拒绝,说道:“你耳力好,隔墙听吧。别出去了。”

衣飞石也没打算出去,他只是不想在堂上审着妹妹被杀的案子时,再被皇帝搂着亲热罢了。

他能感觉到皇帝珍视自己,对自己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可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想亲就要亲,想抱就要抱,他死了一个最心爱的妹妹,皇帝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或者说,皇帝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感同身受。

衣飞石谢了一句,独自走到墙边,假装竖起耳朵听堂上的讯问。

他其实并不想听。

裴露生为什么要杀衣琉璃,这是衣飞石最关心的事,他也早就问明白了。

不管裴家往西北走私了多少军资,裴露生都没必要杀衣琉璃,衣琉璃是他的妻子,也是衣家的闺女,她能做什么?她难道还能去衙门告状,说夫家娘家合谋资敌?最重要的是,他凭什么以为杀了衣琉璃就能万事大吉?

“……我不想杀她,是她要杀我啊!”

被夹棍夹断双腿的裴露生匍匐在堂上,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闪出一丝狰狞。

“西河商贾与襄州做买卖,我不过是做个中人替两边联络一番。她偷偷进我书房抄了几册账目,她不吭声,我又何曾问她?再不济,她回镇国公府询问一番,岳父大人自会告诉她,此事何必惊讶!”

“这疯婆娘居然往西郊皇庄送信!”

哪怕到了现在,裴露生提及衣琉璃的死亡也没有一丝愧疚,只有十足的怨恨。

“我若十恶不赦,她大义灭亲也罢了!便为了这一点儿微末琐事,她便不守妇道,不知夫妻纲常,背信弃义状告亲夫,我杀此贱妇,有何不可?!”

堂上三位主官中,杨至未与李维居然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文康之所以沉着脸,无非是因为他知道二堂里蹲着衣琉璃的兄长,而衣飞石又恰好是皇帝的心尖尖罢了,在文康心中,也未必不认同裴露生的道理。

这世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纲常所在,就是道理。

这三位堂审主官都已见了衣飞石递交的诉状,资敌叛国之罪,确实不是裴露生所说的“微末琐事”,可是,在他们看来,哪怕裴露生犯下了滔天大错,只要不是“十恶”之罪,衣琉璃作为他的妻子,都不应该成为揭发状告他的人。

甚至在比较古板的杨至未想来,就算裴露生犯了十恶之罪,衣琉璃也是不应该揭发的。

春秋决狱时,讲究亲亲相隐。

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庸,怎么能够背叛丈夫呢?坏了纲常啊!

在三位堂官看来,裴露生固然不是个好东西,可被他杀死的衣琉璃也着实不是什么好妇,确有其取死之道。所以,在裴露生怒吼“杀此贱妇有何不可”时,堂上三位主官都没有驳斥。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文书身边的龙幼株突然起身,顺手操起文书案上的青石镇纸,上前两步行至堂上,砰地砸在裴露生脸上。

这一击,精准狠辣。

裴露生双腿受刑已断,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砸,脸上血肉纷飞,颧骨凹陷了一个小窝。